冷战,许平君与刘询间的冷战整整延续了三日。
这三日里,椒房殿还尚好,并无任何异常,皇后娘娘仍旧恬静秀雅,时常独自静静地待着,只是发呆的时辰似乎又多了许多。
椒房里的黄门宫人看着这样的皇后娘娘只能静默以对,只能加倍地用心侍候好他们的主子,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而宣室殿,却宛若隐形的战场般,随时皆可听到一干黄门宫人慌恐地从殿内连滚带爬地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更是不时从殿内传出。
这三日里,刘询除了上朝,便始终待在宣室内半步不出。
“小姐……”月落哄小皇子入睡后,便挪步往椒房寝殿谒见许平君,可待了半会,她却是吞吞吐吐地只唤了一声小姐,便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寝殿内只有三人,除却许平君与月落,便是莺歌了。
莺歌见气氛有些不对,不禁看了一眼特意抽空过来谒见的月落,心知月落此时来定是为了陛下之事,只是皇后娘娘现今这般模样,月落能说得出口么?
沉默着,莺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月落也未再言语,而始终站于椒房正殿外平湖旁的许平君更似是什么也未曾听到,仿若整个天地只余她一人般,沉静无语。
寻了一块平湖边的石头,模样怪异,表面微糙,许平君突然脱去鞋袜,引得月落与莺歌两声惊讶叫唤:“小姐(娘娘)!”
她却只是笑笑,便弯身坐在怪石上晃着临空于湖水之上的白嫩脚丫,一副悠闲没心没肺的样子。
无法,月落只能让身后的一干黄门宫人退下,嘱咐着若有人谒见,必得先行通报方能进入,万万不能让他人看了皇后娘娘这副模样去。
无心理会站于她身后紧张看着她的月落与莺歌,她只是望着,望着让风微微吹过的湖水,望着连接着小阁楼与岸边的九环水廊,望着湖水中央那精致华丽的阁楼。
还记得数年前,她便在此阁楼见到了令病已牵挂的另一个“她”,她也在此阁楼下引得“她”心尖之痛病发而跪在阁楼下,直至夜里。
那一晚,有两名男子守护着她。
那时候的她,最是幸福了。
如今,一名已闭关只待出关,便要接任云虚宫掌门,从此与她天各一方。
另一名,她如愿以偿与他结为连理,却总是一波未起另一波又起,平静温馨的日子似是一种奢望。
“小姐,姑爷他……”
“月落,我想单独坐一会,你们退下吧。”月落的话未说完,已让许平君打断了去。
月落与莺歌相视一眼,皆无言退下。
脚底是冰凉入沁的湖水,耳边是轻拂而过温柔如云的风,她任由自己放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只是坐着,安静地坐着,直到日落西山。
昏沉的夜幕,星罗满空,她仰望着,望着天边那一颗最亮的星,手不知不觉地慢慢抬起,手指似乎能触摸到那个星,似乎它就捧在她手心。
手一紧,却什么也抓不到触不着。
“病已,对不起……”寂静的夜空下,除了风,便是她突然的喃喃细语,“也许我太着急了,太着急了……”
可是,她似乎已感觉到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什么都不说,只说对不起便可了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许平君没有吓到,只是有些讶异,眼眶却忍不住渐渐湿润。
就站在她坐的怪石不远一棵参天老树之下的地方,他忽然开口后,却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给他答案。
“对不起……”
“你应知道我想听的并非这三个字!”他又道,又冷了几分。
在树阴之下,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在他的声音里她却听到了,他很生气,对她很生气。
可她已无退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无论这条路是否布满了荆棘,是否会要了她的命。
“就算是我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也不可么?”她只能卑微地请求着。
听着即便到此境地,她仍不忘为他填满后宫之念,他的愤怒已到了无法掩饰之地。
大步流星般踏出树阴之下,月光将他的怒容一照无遗。
她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却只能仰望着他的怒容,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一把将坐在怪石上的她拉起。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质问着,气愤的神经已绷到了极限,“要我娶霍成君,我娶了!要我召众官家之女入宫,我召了!如今还要将你视做亲姐妹的小玲珑塞给我!小平君,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刘询最后的一句话几乎用吼的,听到不寻常动静而急忙赶来的月落与莺歌皆让这一句话给吓得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相互僵持着的许平君与刘询。
面对他的质问,她睁大双眸,执意不让眼眶中的泪落下,被他紧抓着的手腕生生作痛,却痛不过她心上的伤口。
就算痛到似是离水的鱼不能呼吸,就算手痛到似是要断掉,她也只能沉默。
“无话可说是么?寻不到理由是么?就算是借口也好啊,你说!说个理由找个借口来说服朕!若寻不到,朕定治你的罪!”刘询已气到了极点,愤怒的火已遮了他的双眸,此时的他看不到许平君的痛,听不到许平君心上的哭声,更未曾察觉她的手冰得多么可怕!
“臣妾冒犯陛下实是该死!臣妾死不足惜,只望陛下怜惜臣妾,怜惜小玲珑,让她入宫吧!”一字一字,在月下如水清晰,她说得缓慢,刻意要他听得清楚,也要她自己明白除了小玲珑,她已别无他选!
“好……”他咬着牙地大声说好,紧抓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他突然大笑了起来,“好!好极了!朕的皇后如此贤慧淑良,如此大方得体!朕甚是高兴,朕便准了你的要求!如了你的愿!”
终于得到了应承,她却似是听到了断弦的弓尖锐的哭音,那声音生生要将她扼断。
双膝缓缓跪下,许平君低首轻道:“臣妾叩谢陛下。”
深深地看着低首叩谢的她,刘询紧握的双拳始终置于身后,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了她,却更怕此刻这样陌生柔顺的她!
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上如刀刃割着的痛,他转身大步离去,未再回首。
那一晚他并不知道,当他离去不曾回首之时,她眼眶如火般艳红,却滴不下一颗眼泪。
那一晚他并不知道,当月落莺歌搀扶着她回殿之际,她的灵魂早已随着他的离去而殒灭。
红墙碧瓦之地,她果真入不得!
昏昏沉沉之际,她隐隐约约地听到月落与莺歌在哭,糊糊模模地看到满空星罗在为她落泪。
母亲,女儿……好累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