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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走的和留下来的 (2)

“她带着苏维埃的人刚走,也就十几分钟吧。她让我最后再清查一下,看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这个刘瑛,真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利索,居然三下五除二,就带着苏维埃转移了。虽然我扑了个空,心里还是感到很欣慰。为了掩护苏维埃政府转移,我从担任师预备队的二团抽出一个连队,听从刘瑛指挥。

“小钟,九连来了没有?”

“来了,跟着刘特派他们一起出发的……雷政委,你还要进去再看看吗?”

我看了看小钟手上的大铜锁,点点头说:“好,我再进去看一看。”

我走进祠堂。

这是柏村最大的一家宗族祠堂。成立苏维埃那会,按照我的主意,用彬木板隔出了一个个小房间,成为各科的办公地点。这还是我从瑞金沙坪坝中央临时政府办公场所学来的办法。记得我去那儿办事时,就见中央各部的部长办公室用木板隔出了一个个小间,有的甚至还兼做了部长们的卧室。人去屋空,所有的文件柜和桌面上都空空如也,只有那些旧家具上黯淡的光泽诉说着历史的变迁。苏维埃虽然搬空了,但桌面和地面都打扫得很整洁,原先悬挂的镰刀、斧头的红旗,和马克思、列宁的画像都摘走了,这显然是出自于刘瑛的布置。让闯进来的白狗子们看看吧,红军和苏维埃是有计划撤走的,这预示着我们将要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回来。

没有遗留什么可以遗憾之处。

我出了祠堂,再看门前,原先那块苏维埃政府的大木牌子也摘掉了,估计被藏到了什么地方,一切可以说都是有条不紊。小钟将大铜锁锁好,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事先写好的封条,在饭鼎中捞出稀饭汤沾了,左右交叉地贴在祠堂门缝处,算是把门“封”了起来。我一看封条上熟悉的毛笔字,便认出那是刘瑛的笔迹。土改那阵,为翻身农民写田契,刘瑛累得手腕子都肿起来了。更令我忍俊不禁的是,封条上居然盖着青竹山苏维埃政府的大红印戳。

小钟见我笑,他也笑道:“雷政委,这也是刘特派的命令。我说这东西哪挡得住白狗子进祠堂?可刘特派说能。雷政委,你说这两张纸条能挡住白狗子吗?”

“小钟,那你的这把铜锁能挡得住白狗子吗?”我笑着问道。

小钟看看手上的锁,一下怔住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锁习惯了,龙主席吩咐过,人一出门就要落好锁,不要丢了苏维埃的文件和东西。”

“那你就锁好吧。”

“那这封条……”

“照贴不误。既然刘秘书长让贴的,你就把它贴好。”

大概小钟很难理解刘瑛的想法,我也一下子和他说不清楚。刘瑛要维护苏维埃政府最后的庄严,人可以战败而死,苏维埃也可以战而败退,但尊严却绝不能丢掉,无论是个人的尊严还是苏维埃政府的尊严。

独立师师部的位置在柏村西侧的山岭上,当初就是看中了居高临下的位置,我们才把师部选在那儿的。那儿的地理位置绝佳,房子却很差,只有几间快要倾坍的土坯房。据说那还是庚子年间几名浙江过来的外姓人家想在柏村落户,但村里人视其可疑,拒绝他们入住村庄。几个浙江人只得在村外的岭上建起土坯房,高悬在上,过起了日子。远远地看去,犹如一座哨楼子,警卫着柏村。后来,浙江人始终没法融入柏村,便丢掉了几间房坯子,举家迁回了浙江。龙海山派人重新割了茅草苫了屋顶,才把师部司令部安在那里。

我回到师部,警卫连三排已经收拾停当,墙上的地图卷了起来,行李也都打包上了牲口驮子,我们本来文件和书籍就少得可怜,打起仗来倒是方便多了。师部的参谋大多跟着龙海山和楚天雷上了二马岭,师部显得冷冷清清。不一会儿,倒是屋后传来司务长和炊事班的大声争论,大概是为了那口煮饭的大铁锅要不要揭走,他们意见相佐。我忽然心情烦躁,说不上为了什么,就想一个人清静一会。也许,苏维埃政府祠堂以及师部眼下的情景令我伤感。别看这几间土坯房简陋,甚至还比不上南区、北区的营地,可它毕竟遮风挡雨,伴我们红军独立师走过了最初的岁月。山依旧,水依旧,房前房后的树木依旧,我们却要走了。这一走,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更不知还有没有人能够活着回来。这样想着,我的鼻腔里有些酸。幸好身边没有旁人……

可能这正是我们“读书人”落下的毛病,凡事好触景生情,又喜欢时不时地来点伤感什么的。好在龙海山、楚天雷都不在身边,让他们窥破了我的心思,又该讥笑“读书人”的百无用处了。那两人有所不同,他们心中都深知“读书人”对青竹山革命斗争的用处,从内心深处对“读书人”充满敬佩和仰望,期待着为我所用,可他们的表达方式却天壤之别。龙海山总是赤裸裸的,什么都说,满意和不满意的,似乎他这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师长天生就是上界派下来评判知识和“读书人”优劣的;而楚天雷却什么都不说。不说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数,他毕竟是福州城里出来的人,无论就城府来说,还是为人慎言来说,都比龙海山来得深。我有个预感:眼下这一仗能不能打好,与这两个正副师长有极大关系。独立师就这样了,武器装备和训练水平十分低下,战斗经验更是不足,这样一支新军弱旅要打一场空前的恶仗险仗,军事指挥员的素质无疑更为重要……

我正在胡思乱想,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我以为是警卫排的人前来催促撤离,我慢慢地转过身来——

我不由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笑吟吟的刘瑛。

“刘瑛?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没错,我带着苏维埃转移了。可是过了枫毛山,我就转身回来了。”刘瑛得意地笑着,像个恶作剧得手的孩子在事后公布她的阴谋。见我情急,要说什么,她急忙抢先道:“别急呀,我的雷政委,有二团一个连掩护,苏维埃政府的人又都是当地人,在青竹山区走夜路,闭着眼睛都迷不了路。再说这会儿,他们应该过了山脚了,过了山脚,就算走出敌人的包围圈了。”

“那你呢?你不是还在敌人包围圈里?”我火刺刺的。“谁让你回来的?明明让你带队率领苏维埃转移,你把队伍交给别人,自己擅自行动,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

刘瑛点点头说:“组织纪律性是差了点,过后我可以在苏维埃政府全体工作人员大会上做检讨。不过,我要对得起自己良心的话,我就必须回来,和你们一起打上这一仗。”

还用得着再说别的?拍桌子?摔……摔点什么呢?桌上早就收拾得空空荡荡了。再说,那一套吓唬别人行,能吓住她刘瑛?谁又不是不知道谁。

正在这时,警卫排长在门外喊了声“报告”,他请示说,东西全部收拾停当,是否立刻上路?

“那口锅呢?”我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锅?”警卫排长被我问愣了。

“炊事班煮饭用的大铁锅呀,到底带是不带?”

“噢,司务长说服不了炊事班长,炊事班还是把锅上了牲口驮子。”

我叹了口气道:“好吧,该带的我们都带了,不该带的我们也都带上了……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