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女人的口头禅就是:“现在的男人都是贱货,你只要是有些姿色的,那么你只须稍稍地暗示一下他(有机会和你上床),他们就是会狗一样跟着你,为你做这做那,这时候,他们的阳物就像是拴狗链一样被你牵在了手里,如果你想让他给你办什么事,就要趁这个时机(这是性权力对男权的最有效的控制时刻)提出来,千万别在上了床让他得到你之后。男人都是没有记性没有情义的东西,上过床之后,他很快就会甩了你,你就得花更大的功夫才有可能控制住他了。譬如要通过控制他的胃来控制他的心他的腿。”刘苗苗对这类女人的心理非常了解,但是刘苗苗并没有丝毫想要以性控制要挟林解放的意思,所以在刘苗苗看来,林解放的反抗和争夺就显得有些可笑,甚至有些可怜,男人啊,何必总是要站在控制者的优势位置上呢?所谓男人的尊严,本质上是一种社会性的心理感觉,而两个人赤裸在床时,其实是已经从社会生活中逸出,变成了纯私人性质的活动,尊严、优势、控制权已经失去了社会基础,这种时刻,还需要那么在意吗?
刘苗苗笑了一下,却并不说破,她知道他想夺回的是什么,于是在佯做抗拒之后,转而以小鸟依人的姿态善解人意地让他逞他的男人的威风。这是一种和谐性伴侣之间的默契,满足对方并乐享其中的身体快乐。也正因为如此,刘苗苗和林解放之间的关系才有了稳固的基础。
07
《阴道独白》是一出传达女性对自身性感受的认识和毫不畏惧地以健康的态度正视自己身体的独白式话剧。美国女性剧作家伊芙·恩斯勒采访了两百多名世界各地不同群体的妇女,包括已婚者、单身者、女同性恋、演员、专业人士、性工作者、年轻的和年老的女人,采访的主题就是她们的阴道。根据这些采访资料,伊芙·恩斯勒写成了一部独白式话剧《阴道独白》。剧本1997年获得美国奥比奖,1998年公开出版。从1999年开始,每年的情人节期间上演《阴道独白》已经成为国际性的“妇女战胜暴力”运动的一部分。已在世界四十多个国家一百多个城市演出。这出戏最早进入中国是在2001年,英文版《阴道独白》在南京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中心举行了试演,参与者是该中心的部分中外学生。
2002年,《阴道独白》英文版又在上海美国俱乐部举行了小规模演出,观众主要是在华的外国人士。而2003年底,广东中山大学的性别教育论坛项目组的师生在广东美术馆首次演出了《阴道独白》的中文版本,并组织了专门的专家讨论会。一时间针对女性性意识的讨论充斥了众多媒体的文化栏目。看到报道之后,林茵搜集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并且专程去了趟广州中山大学,采访了这《阴道独白》中文版的主创人员,但是她写的报道被报社压了下来,并没有刊出。林茵找到报社领导理论的时候,领导乜斜着眼睛,那奇怪的眼神和语焉不详的话语令她感到非常愤怒。她大声地说道:“阴道怎么了?让你们如此违莫如深?”领导吃惊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但是领导非常有涵养,什么也没说,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把她一个人晾在了那里。
林茵后来跟冯六六说道这件事情,并且把她从广州拿回来的剧本给冯六六看。冯六六迅速地看完了剧本,肯定地说,这是一出非常严肃的话剧,但是国人接受起来恐怕还是有障碍的。林茵反唇相讥道:“正因为有障碍才显得必要,如果什么障碍都没有,那它也没意义了。”但冯六六并不这么认为,他狡黠地夹夹眼睛,“与性有关的事情,国人向来是只做不说,而这戏不仅在舞台上公开地大声地说出阴道的感受,而且要说一百二十八遍,很多人的神经会被割断的。”“你的神经也受不了吧?”林茵当时情绪很激烈,瞪着眼睛看着冯六六,“虚伪的男人!”说过之后,扭身就要走。冯六六拦住她说,“你跟我发什么火呢?这是整个国民的问题,确切说是国情的问题。”“那咱俩算是什么问题?”林茵气不打一处来,“是国情问题还是国民问题?”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疏离到了只有偶然的性,却无法理性地进行精神交流的状态。起码在林茵是这么认为的。林茵和男朋友陈青的关系平淡而稳定,但却几乎没有激情,两个人很少的床第之欢也像喝白水一样没有味道,在陈青那里,林茵从来没有达到过高潮,而这也是她虽然讨厌甚至有些憎恨冯六六,却还会偶尔和冯六六上床的原因。在内心里,林茵承认,只有在和冯六六做爱的时候,她的身体才会高潮迭起。那时候她会放肆地行事,放纵身体并且欢快地叫床。有时候她也很怀疑,女人的阴道是不是也会有思考能力?因为能够思考,所以才会有所选择?在性爱中,阴道的感觉,也许并不仅仅只是生理性的?
关于《阴道独白》,冯六六后来还找过一次林茵,那是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排练的《阴道独白》遇到禁演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那天恰好是情人节,冯六六知道,林茵有稳定的男朋友陈青,所以想在这个时候约林茵出来见面几乎是不可能,但他还是知难而进地试探着约了一下,并且说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她。林茵让他在电话里说,冯六六坚持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最好是见面谈。而林茵也没有再坚持,只是问清了见面地点,就很快地赶来了。那时候冯六六已经捧着一束玫瑰站在街边上等她了,林茵并没有拒绝玫瑰花,但还是很拽地说了句,“别以为挑个日子送玫瑰就可以怎么样,有话就快说有屁就快放。”
冯六六告诉了林茵上海版的《阴道独白》刚刚被紧急叫停的消息,并且把他所知道的细节都说给了林茵。但林茵并不领情,“你火急火燎的告诉我这个干什么?你以为是我那戏的形象代言人吗?你不是早就说过了这是国情问题吗?意料中的事情,有什么新闻价值啊?”冯六六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不是好久没见你了嘛,这不就是想找个理由见见你还不行嘛。”“然后呢?”林茵问道。冯六六说,“去‘离岛’吧。”
“离岛”是他们以前经常约会的一个酒吧,就在城墙根的护城河边,很多个情人节他们都是在那里坐到很晚。冯六六说出“离岛”这个地方的时候,林茵的内心里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但在一瞬间的温暖与恍惚过去之后,她立即就拒绝了,“我再也不想和你一起去那个地方了。”“那你说去哪儿?”林茵看着冯六六的眼睛,眼神定定地停顿了十几秒,然后说道,“你不是自己有个房子吗?就去那吧。”其实,在冯六六说出“离岛”的时候,林茵的身体就有了冲动,她觉得两腿之间的神奇之门被重重地敲着。那时候他们总是在离岛坐到很晚,然后找个地方激情地做爱。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了当时那样的浪漫心情,她只想直接上床,而她也从冯六六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欲望。“你不就想这样吗?想干什么就爽快点,那些没用的就省了吧。”林茵说着,就伸手拦出租车,上车的时候,顺手把玫瑰花扔掉了。
林茵觉得,在和冯六六的关系中,性与爱,她现在已经能够很好地分开了。而这并不让她觉得难为情,恰恰相反,她觉得这样和冯六六相处才是坦然的。
08
大多数女人在由于宫缩而疼痛难忍地躺在妇科病房,或者由于分娩生孩子而在产床上疼得狂叫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对男人的深深的仇恨。流产的女孩和生产的妇女,在内心里,这时候是一样的仇恨男人,不管她和那男人有没有爱情。也许只有少数像康美丽这样的女人,才会认为疼痛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事情。即便如此,当她被送进分娩室扶上产床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慌乱与恐惧。
在由于宫缩的阵痛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康美丽在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她早就听说并无数次地想像过生产的疼痛。前往医院的路上,她觉得自己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毅然。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情虽然心存恐惧,但她还是默默地跟自己说,是女人都得要过这一关,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她还是有些慌乱。那是在乍一进分娩室的时候,她看到三张产床一字儿排开,靠里面的一张,已经半升了起来,四十五度倾斜着,而那个产妇就像是被绑在刑床上一般,恐惧和慌乱就是这在时候莫名地爬进了她的身体。康美丽在恍忽中迟疑了一下,她突然觉得这个分娩室很像是工厂里的一个生产车间,排列着的产床就是车间里的机床,一个个的零件与产品都要从这些机床上生产出来。但是脑子里瞬间闪过的这些荒唐念头,迅速地就被宫缩的疼痛淹没了。
康美丽被架上了产床,下半身的衣物早已经被除去。那是在进分娩室之前,护士用剔刀剔除了她的阴毛之后,就再没有穿上。现在她的双腿被大大地分开,她觉得腿脚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完全不能由着自己伸展。两位助产护士轻按着她的双肩,负责接生的大夫带着几个实习生在她身体的下方忙着。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到了她的阴部,她不知道是大夫的手指还是什么器具,她只感觉到一阵凉意。然后,听到大夫在说:看到了吗?这里,两边这些突起物,就是处女膜痕。康美丽不知道什么是处女膜痕,但她是知道处女膜的,她在《赤脚医生手册》上看到过图的,她知道什么是处女膜破裂,那是林解放第一次强行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会出血的原因。而此刻,在一阵阵的疼痛中想到这些,她感觉到已经非常遥远了,遥远得就像一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一样模糊。
“羊水!”
“破水了。”
“是羊水?”
她隐约听到混乱的说话声。但是子宫收缩的疼痛使她的脸都变了形,她扭动着,用力地咬紧牙关,强忍着不想让自己叫出来。耳边似乎听到“用力,再用力”的声音,她拼命地发力,胳膊,肩膀,胸脯,小腹,背部,喉咙,耳根,甚至头发都在用力,她的全身控制不往地因为疼痛而抽搐着,她哦哦哦地叫了起来。开始是强抑着的沉闷的叫声,接着就肆无忌惮地啊啊啊地叫唤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突然松懈了下来,疲惫而松懈,她觉得身体空了,下身瘫软而空洞,护士在给她擦汗,而她疲惫得想要睡去。“是个漂亮的千金。”她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不知道是在说给她的还是说给别人。她很疑惑,难道是自己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我只所以不厌其烦地写下康美丽的生产过程,是因为生孩子对女人而言意义重大。女人身体上的神奇之门第三次打开,是有着涅槃的意味,仿佛是经历了一次跨过生死、获得重生的过程。从此以后,她就成为了一个新的女人,一个完整的女人,一个脱离了羞涩与怯懦的女人,一个无所畏惧的女人,一个懂得生命、爱与奉献的女人,生理与心理在经过生育的关口之后,一个女人就化身成了一个母亲。初潮、性爱、生育,身体上的神奇之门在经过这样的意义层递的三次打开之后,女人就已经超凡入圣;或者,在另一种意义上,她已经脱圣而凡,从仙境返回到了世俗人间。骄傲而又放肆地哺乳,肆无忌惮地谈论男女之事,看淡了虚浮的功名与所谓爱情的诗意而转向并专注于生活实际,凡此种种都是因为生育所赐。而那个脱胎于她的身体的孩子,从此将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成为她生活的中心,其它的一切与孩子相比都将黯然失色。当护士把裹在襁袍里的林茵第一送到康美丽身边的时候,看着那个神奇的小东西,她欣慰地笑了。那个小人儿是一个新人,而康美丽,此时也是一个新人。
“你好啊。”在内心里,她们互致问候。
“是你吗?”在内心里,她们互相辨认。
“是的。”“是的。”她们从此相互依赖。
但是在二十多年之后,林茵认识了冯六六,和母亲的关系有了不易觉察的微妙变化。那之后的某一天,在冯六六第一次进入她身体之后,林茵的心里依赖发生了转移。不久之后的一个下午,冯六六陪着林茵来到了郊区的一个妇科诊所。为了离她的学校尽量远些,避开可能遇到的熟人,他们从南郊打车来到了北郊。林茵看上去满不在乎,一路上都在和冯六六聊着那些正在被热读的文学作品,其实她内心里仍然是害怕的,她只是在以佯装的勇敢掩饰自己内心的虚弱。那时候她很希望是母亲陪着,而不是冯六六这个她深爱的却是不明不白的男人陪着,但她甚至都不能让母亲知道,也不能让母亲看出任何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