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许地山先生
这里无山也无林,没有山的雄奇或灵秀,也没有林的密匝或荒疏。浑天里一派的土黄。一疙瘩一疙瘩的土峁,象坟墓一般地深埋着这里的酸楚与凄苦,深埋着这里的不尽的故事。
从小镇出发,向北行约摸十里,便可见得在曲曲的河湾,扒着沟壑的土坡,兀兀的座落着一个村落。村落不甚大,三十多户人家,二百来口吃饭的。本是穷荒荒的一个地方,却冠有了一个绝好的名字——官村。
村子的北头,住着一名汉子。村人管他唤独娃。他家有瓦房两间,却只有他独独一人,日月过得清清苦苦,没盐少醋的,实是有几分寡味呢。
打他记事起,双老就殁了。那当儿,他家容有一个染房,好吃好喝,真是一股银水不断往家淌呢。村人直看得热。谁晓,天有不测风云,一个寒风料峭的冬夜,一群土匪突然撞进家门,捆了独娃的双老,抢走了家里的钱物家什。尔后,在独娃双老的身上浇了油,一根火柴扔上去,老俩口就魂归西天了。
双老谢世,撇下了一个五岁的儿子,独独的。村人帮着他,将双老的尸骨盛在一个锯了腿的面柜里入土下葬了。从此,独娃东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渐渐地长大成人了。
独娃长得丑陋,又是一脸的苦相,眉毛倒挂,低矮矮的个子,走路常是驼背弯腰的。村人戏说他是一辈子没当过小伙的。
街坊四邻见他可怜,三番五次地给他提媒,可女方都嫌他生相丑陋,日月清贫凄苦,又没手艺没能耐的,不愿跟着他一辈子受苦。熬过了近四十个年头,仍是孤独一人的过活,苦捱着日月。
没有女人,家就不象个家的样子。屋里总是龌龊,院内总是脏乱。做一顿饭,得三个钟头,不是火灭,就是饭糊。白日跟着大队人马去野外劳作。锄地,上粪,平整土地,晚间往土炕上一挺,拉过成团的棉被往身上一扣,呼噜噜地就睡去了。
1960年闹荒那阵,他终是有了一个老婆一一他收留下一个从甘谷来讨饭的女人。那女人给他生养下一个孩子,本想着与他滋滋润润地过下去,不想却来了另一个男人,生拉死拽地硬把她弄走了……那女人一走,独娃就象是被霜打过的蔫草,愈加地寡言了。手头一有几个钱,就打了酒来喝,常是喝得天昏地转的不省人事,又是哭,又是吐。他的儿子可可吓得满地地嚎啕。
村人见这爷儿俩日月过得凄惶,便都伸胳膊帮忙:谁家孩子有了穿小的衣裳和鞋子,便拿给可可来穿;吃食不够了,东家一升,西家一斗,也都愿意借给他。他呢,也很感激,常说这世不能报答,待可可长大成人后,一定一一谢承的。
村上谁家盖房、打墙,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不请自到,且总是拣重活儿干,不是打胡基抡夯石,就是拉土和泥。谁家要是死了人,他就去揭两张纸来,烧了,又是磕头,又是行孝,好象那死去的是他家的人似的。他觉着,是村人拉扯他长大,目下又在帮着他养活后人,这恩德,他独娃一辈子也报答不尽呢。
村人不忍见他爷俩就这么糊弄下去。于是,私下里嚷着要再为他张罗一个女人。你拉线,他撮合……终于有那么一天,也就是在可可七岁的那年,在小河北喂马的三剩,给他领来了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