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无星也无月,天空阴漠漠的。雪是住了,可寒流还是冷得袭人。
三剩颤着腿来到隔壁守守家,两人叽叽咕咕了大半夜,这才打发孩子去唤独娃。独娃正在家里喝闷酒,一把摔了酒瓶子就来了。一进屋就嚷:“找我帮忙吗?打胡基和泥都行……”
守守说:“不。三剩哥晚上来,和我嘀咕大半天,说是想给你续个女人哩!”
独娃听了,心就发起颤来。他惊愕半晌,才问:“哪里来的?”
三剩说:“是个外路人。人心实在哩……”
三剩话没说完,独娃就连连摇头。“唉!又是个外路人!算了吧,咱不清底细,吃不准哪天她又卷了!咱吃过这亏哩。眼下娃也七、八岁了,怕是不敢再折腾了……”
是的,他吃过亏哩。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年——一个名叫盼盼的甘谷女人来讨饭。也是守守从中牵的线。他收留了她,让她给他做了婆娘。
盼盼是个好女人。独娃一辈子也忘不了她。一天三顿热饭给他吃上,屋内屋外收拾得又极是清整。一年后,又给他生下白胖小子,乐得他心儿颤颤地常是合不拢嘴。
可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是一个多雰的早晨,独娃站在井台边,一下一下地摇着辘轳打水。水桶已到井口,忽见守守慌着神儿跑过来,惊乍乍地喊:“独娃哥,不好了!甘谷那边来了一个男人,说我盼盼嫂是他家里的女人呢……”
守守话没说完,独娃手一松,辘轳就呼呼地反转起来,一个圆接一个圆,随即听见通的一声,满当当一桶水又滑回到井底去了。他只觉得一股热血不断往头上涌,额上的靑筋鼓暴暴的。他一歪身,一头疯牛似的就向家里扑去。
院子里,一个虎虎的汉子,死死地抓着盼盼的胳膊往外拽。盼盼眼汨汪汪地嚎啕。那汉子抡圆胳膊,打了盼盼一个耳光,忿忿地骂道:“你还哭?你这骚货!你是没男人呀?恋着在外头寻野汉?说是分头出去要饭吃,你一去就不回头了!原來是在外头跟了汉。你这没脸皮的东西!”
独娃怒冲冲地闯过去,一把架住那汉子的胳膊:“你,你为什么打人?”
那汉子扭过脸,冷冷一笑:“哼,不用说,你就是独娃了!我跟你说,盼盼和我是结发夫妻。如今事弄到这一步,你说该咋办?”
守守憋不住,挤进身来说:“咋办?盼盼愿跟谁就跟谁。这就是办法!”
那汉子说:“说得轻巧!我五百块钱买的媳妇,能白白给人家占去!再说根据法律条文,她还是我的婆娘。我们并没有离婚。我不告她重婚罪,就算便宜她了呢。”
一听法律条文,独娃当下就给镇住了。细一思量:也是的,人家花钱办的婆娘,咋能轻易撒手让你占了去?
就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盼盼被那个男人拖走了……现在,三剩和守守给他撺掇的又是一个外路客,他心里咋能不生怯呢?
守守说:“盼盼嫂也是让日月逼迫成那样的。那不能怪她……今儿个三剩哥给你说的这个,人家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听说是大学堂里毕业的……你思谋好。我们觉着,你还是拾掇个女人的好。咱们都是自家人,不忍心见你可怜。帮一把,也算是咱尽了一份心。”
独娃不再言语,痴愣愣地瞅着窗外黑洞洞的天。他的心翻江倒海似的不平静。说心里话,他倒是实心的想找个女人哩。没女人的家那种酸楚他尝够了。再说还有可可,他不能一辈子跟着自己受苦呀!可这,又是个外路人……他心里一个劲地嘀咕。末了就抬起头来说:“三剩哥,你摸透她的底细了吗?”
三剩说:“摸透了!哥会给你做保的。她人虽胖了点,胖了富态嘛!你一个穷家,巴望的就是个富哩。我想,你该不会嫌弃人家吧!”
独娃木讷半天,又问:“她为啥要在咱这黄土疙瘩上寻落脚呢?”
三剩说:“你想么,她没了城市户口,只能在咱农村落脚,她要不嫁人,能有落脚吗?哪个村愿要个黑人落户呢?一嫁人,落户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独娃没言语,仍是沉默。守守见他三脚踢不出个屁来,就说:“事就这般定了,明儿个你们两互相瞅瞅,情愿了两人就睡一个被窝,不情愿就各分东西!”
独娃心内叮叮惶惶地还是不踏实。末了烟锅子在鞋底上一磕,点点头,总算是应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