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浩仍在县知青办待分配。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还难保呢。不过他告诉她,他已给她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我有个朋友,叫许辉。”他说,“他在荒草凹下乡,你去找他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她简直不敢相信。
“你去就是了。一切我都弄妥了。”他说,“我跟许辉讲过,你假扮是他的女朋友,日个鬼,就算是投亲靠友去的。”
鬼点子!鬼点子!她记得当时她的身子是发抖了。她感到很冷,虽是盛夏,她仍觉得冷。
“这算什么呢?你装了一肚子的坏水!让我扮人家的朋友,我算一个什么角色呢?”
金浩微笑了。见她情急地模样,他尴尬地微笑了。“何琼,听我的,一切都是暂时,以后会好的。”
她摇摇头,脸色是很不好看的。她知道金浩是喜欢她的。他喜欢她,肚子里才有了坏点子。不过,这些坏点子还是很讨她喜欢的。她知道模糊的那一段过去,就会逐渐清晰起来的。她希望着能有那么一天,模糊变为清晰,浑沌变得分明。
就在那天晚上,她起身去了荒草凹。以后回忆起那个晚上,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她在绳般的小路上穿行,她觉得没有一段平坦的路。月亮,白光光的,架在两个山包间。四野里空寂寂的,没有鸡鸣,也没有狗唤。只有树的影子,还有沙沙的轻风声。她记得,在城里,夜间她是很少走动的。
第二天,她见过了许辉。她压根儿不认识他,却要去做他的未婚妻。她有意显出和他的亲热劲,生怕有了什么破绽。尽管如此,心内都不断地犯嘀咕。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见到她的人都这么说。她有一双好看的眉眼,穿的是一身的黄。以后过去多少年了,她还—直保存着那一身衣服。她的到来,给同伙,男的同伙,增添了不少的话题。她不敢挺着胸脯走,一旦脖下的那块地方耸起来,就有很多目光看着那里了。她觉得羞臊。女人为什么要长那东西呢?
她见了许辉,弄不明白的总是心跳,跳得她脚丫子都发麻。她看见了许辉的那张脸——一张西部硬汉才有的脸。他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一双眼睛不是很大,却很亮。看见他的眼睛,她就联想到了矿里的乌金。他话说得很少,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下乡插队的时候还是有趣的。每日清晨,村头的破铧犁光光一敲,他们就钻出窑洞,迎着一个红太阳,爬上沟畔畔上去了。下工回来,聚在一起进餐,叮叮光光的敲碗沿——一曲动听的打击乐呢。
她想起来,在那以后,一对对的男女,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两人用一套碗筷,寻的也是一个独立的所在。他们进餐,相互咕哝地倾吐衷肠。她看过表,他们吃饭的时间延长了四十五分钟。
每逢这时,她的心里就有了寂寞。她的心里不是也有个影子么?可他毕竟不是她的。天长月久,他住在她心里了。她一直想着他。可是她发觉,想着他,倒也是挺有趣的。晚上睡在窑洞的土坑上,她根本睡不着。他确实是很好。她一合上眼,就看见他的身影在窑顶上跳跃。她想他吃饭的模样,干活的模样,想他走路的姿态。
后来,她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不得劲。她觉得她不该去想他。她觉得她这是在犯罪。她觉得太对不住金浩了。我不该这样的,不该,不该!她常对自己这样说。说完之后,油然的,可她又忍不住地去想他了。
她怎么办呢?她狠下心來了,不再和许辉亲近了。开饭的时候,独独一人打了,就蹲在帘洞外的碾盘上,兀自去吃了。
许辉心里很不是个味。一个黄昏,她清楚的记得是一个黄昏。就是到了今天,那一天的天气,还有西天上的一片玫瑰色,她都记得一淸二楚。在一个山包包的坟上,那里有一株槐树,她和他就站在槐树的下边。他看她一眼,尴尬一阵,兀自的摇摇头。“你不该那样呢。”他说。
她的心怦怦地跳得紧张。“我怎么啦?”她说。
“我是说,”他吞吞吐吐地说,“我们间不该留下什么破绽来。”
她照他的话去做了。她和他象别的情侣们一样,又开始的有说有笑了。她觉得很有趣。金浩的影子,竟愈渐地在她心里淡漠了。一想起来,她就觉得害怕,常常是热一阵冷一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