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琼怎么还不见来?”
熙熙攘攘的饭堂里,研究生班的儿个女生聚了一桌,一边进餐,一边嘻嘻哈哈地在说笑。碗盏露了底,还不见何琼的身影,班里年纪最小的秦梅禁不住就嚷开了。
“下午她压根就没有去教室。”白薇说,“也不知到哪儿去浪了?”
邬萍已经吃完饭,却不愿走开。叮叮光光地敲了儿下碗沿,说:“下午我看见她了。我在核桃林看书,见她回宿舍了。她的脸色忧忧郁郁,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筋。”
秦梅撂下饭碗,有了几分的担忧:“怎么,她该不会是病了吧。”
邬萍摇摇头:“不会的。象是有什么心事。”
白薇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叹道:“唉,人过三十水朝西。何琼也是该有个男人啦。”
“要男人干嘛?一个人自自在在的多快活!我呀,将來就抱一辈子的独身。”秦梅说。
白薇瞥她一眼,笑了,“瞧你现在说得好。你二十三岁的人,还没到那时候呢。一旦到了,你比谁心里都毛乱呢。”
秦梅羞红了脸面,捉起筷子,啪地在白薇头上敲了一下,怒嗔道:“看你再嚼舌头!”
一桌子的人嘻嘻哈哈地笑开了。
正说着,何琼就走进食堂来了。她的好看的脸上,凝着一片抑郁的愁云。她看一眼桌边的同学,没言语,径直地就去窗口打饭了。
邬萍摇摇头,看着何琼的背影,不解地说:“唉,我真不理解。凭她的一表人材,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苦嘛,自个儿折磨自己。”
何琼打来饭,不吱声地就在桌边吃了起来。身旁的几个同学,打过招呼,也就各自去刷碗了。
何琼嚼着馒头,如同嚼蜡一般,没滋少味的。一抬头,见旁边的几个男生眼睛直溜溜地在瞅她。何琼已不再象过去那般害羞了。不过,她心里仍觉得有几分发慌。她在心里厌恶这些人,厌恶那一双双贪婪的目光。
用完饭,她搁了碗筷,郁郁地,觉得十分落寞。在宿舍痴呆了半个钟头,就兀自地拎了书包,向阅览室走去了。
阅览室里,头顶上的电扇呼呼地摇着,旋着,撒下来一股股清风。长方形的桌子,人挨人挤得满满的。
何琼借了一册《计箅机的应用》,择了屋角一个偏僻的位子坐定,一头扎了下去,她想在枯燥的概念和数据中忘了自己。
何琼的桌对面,坐着她的同班同学朱苍林。朱苍林的家在陝北绥徳县,传说那是一个出硬汉的地方。朱苍林的爷爷早年曾跑过“西口”,终了把一把老骨头就扔在了茫茫无涯的戈壁滩里了。父亲一辈子作务庄稼,使锨挥镢,四十岁上下才娶上女人——从甘肃逃荒过来的一个女人。第二年有了朱苍林,夫妻俩遂视为珍宝的去疼爱。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的也就有了出息。髙中毕业起在土坷垃里滚打了几年,终是考上了大学,然而又考上了研究生。老两口嘴儿合不拢了,家境虽是贫寒,他仍是把苦巴巴挣来的几个钱寄给朱苍林。朱苍林一想起家中那破败的窑洞,焦黄的炕席,父母那病恢恢的模样,心儿就颤栗了——他觉得有愧于父母,有愧于那隆起的一个又一个黄土包。他只知学习,探求知识,在吃穿上素不讲究,腰眼里有了几个钱,就去钟楼书店买书。
不知怎么的,朱苍林今日心猿意马了,什么计算机软件、电脑信息,贮存记忆的奥秘,统统的模糊开去了。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瞟一眼坐在对面的何琼。
说心里话,朱苍林也是很喜欢她的。可他知道自己长得丑陋,眼睛眯眯的,如是刀片割开的一道缝。鼻子象是蒜头,还有那厚墩墩的嘴,加上个半残废的个儿——1.62米。走起路来驼着腰,曲着腿,连同头上那一道道的卷发,就得了个绝好的诨名——“三弯老干部”。他哪是配人家何琼的料呢?心内虽是这样想,却总忍不住地、偷偷地去瞧人家几眼。他在心里常说,我是一个贼呢。我在偷取人家不曾给予我的,也永远不会属于我的生活的碎片。我真没有出息!
朱苍林正看得痴木,忽然何琼一拾头,两双目光就相遇了。朱苍林脸一红,赶忙地就将头勾下去了,心儿怦怦一阵乱跳,仿佛有一股浪涛在翻卷。
何琼见朱苍林在偷偷的看自己,心里突地又有了一种怪味,脑子里轰轰一阵乱响,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头上。往日那凄楚的回忆,象夜雾般的又笼罩了她的心头。生活真没有意思,昨天和今天一样,今天又和明天一样,生活的马达就这么没滋少味地旋转、旋转……她郁闷得厉害,便合上书本,拎了她的书包,快快地走了出去。
夏天的夜色是诱人的。清风,繁星,一轮弯月,给这庞大的古城平添了无限的诗意。何琼在林间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小风轻拂着她的裙角,她丝毫也体味不出半分的愜意来。
这时,一个人,黑影子般的来到了她的身边。他轻轻地唤了一声:“何琼!”停了片刻,又缓缓地说,“我知道你晚上要去阅览室。我在外边等你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