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旺泉和辛柱子交了朋友,村邻四舍的人都知道。一些家里有钱的,就开始有几分的怕梁旺泉了——怕他做个内线,拱动着辛柱子拉杆子人来打抢。
梁旺泉,没有泉昧掉良心,去做那没肝没肺的勾当。他依然走乡串户,给死去的灵魂吊唁,吹唱挽歌。一路的唢呐呜咽,从这个山洼吹到那个山洼,从苏家河的上游吹到下游……辛柱子隔三间日的也来串门,偶尔捎带一只在山野上打得的野鸡,或是野兔。惠子拿去做了,梁旺泉就和辛柱子盘腿坐在火盆边的炕桌旁,一边饮酒,一边啃鸡。
到了春末,山绿得发黑。有一日辛柱子又来了。他背着个布袋子,一进门就兜起袋底,哗哗地抖落下一炕的银元,白光光的。梁旺泉大吃一惊,忙问:“兄弟,你这处做啥?”
辛柱子说:“大哥,你救我一命,我没别的报答,你就拿去使唤吧!”
梁旺泉慌了神:“使不得!使不得!”
辛柱子就说:“大哥你放心,这钱不是黑心钱,也是咱们身上的油呢。保上多收了咱们的税,我抢回来的……再说,我这一走,不定哪天才能回来呢。”
惠子忙问:“你要上哪儿去?”
辛柱子说:“我寻思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出路。前儿个听说北边闹红哩,专打土豪,为咱穷人撑腰仗气。我想拉几个弟兄,去那边谋出路。”
梁旺泉沉思了半晌,才说:“兄弟,你听哥一句,那边的情况你又不摸底细,这一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尸骨可就要丢在外乡了。”
辛柱子啃着鸡腿不吭声。
梁旺泉呷下一盅酒,又说:“还是跟哥学手艺吧!人可以穷死,饿死——死也要死在家中,死得清白,死得光堂。到啥时候,也是男人不可盗,女人不可娼……”
辛柱子涨红了脸面:“大哥,你是嫌兄弟我给你丢人了?”
梁旺泉自觉失口,忙说:“不,不是这个意思……”
说了一会儿话,辛柱子要走了。惠子便将炕上的银元,一枚一枚地装回到布袋子里去。梁旺泉说:“兄弟,这钱你还是带回去吧。大哥这光景,你能看见,过得还凑合呢。”
辛柱子架不住这两口儿的推辞,无奈,只好背着布袋子走了。
旺泉爹,一个憨实的山汉,看着辛柱子的身影拐过村东那个黑兀兀的山嘴,叭嗒着烟袋,下巴上的胡子索索地抖:“我说旺泉呀,你什么人不能交,偏要交他这种货呢?你看他那长相,天生的不安分呢。”
旺泉就说:“爹,我看他心眼也不坏。再说,他又不伤害苦命人……”
老人于是就摇头,就叹息。眉毛蹙得更紧,胡子也就颤得更欢……不久以后,果真的就爆了事。那是初夏的一个正午,梁旺泉蹴在道场的苦栋树下编织竹席,三道沟报丧的人勒着孝布来唤,说是他的二叔殁了,晚间成殓,让梁旺泉带着乐班去吹唱。
梁旺泉收拾了竹刀、竹蔑。要走的时候又叮嘱婆娘说:“娃他妈,赶空儿把那袋苞谷磨了。”
他一走,婆娘就背了苞谷,到河湾的磨坊去了,水车轮子“吱喽喽”在转,石磨儿也便随着水轮子一个圆接一个圆地转。惠子将苞谷倒在石磨上,看着粮食从磨眼里磨下去,兀自地就笑了。山里人日月过得真有趣……男人在外边转圈圈,婆娘在家里转圈圈;春天过去了,夏天就来;夏天过去,秋天就来;秋天过去了,冬天就来……紧跟着又是另一年。
天气炎热,山中又少有人走动,惠子自觉身上热得都长了痱子,忙活中就脱去外衣,只着一件紧身的粗布背心,又是箩面,又是筛糁子的……也就是在这一天,辛柱子喝得醉醺醺的来向梁旺泉俩口告别,他谋算着后日就去北边,投靠“闹红”的人去了。跑到家里一问,才知惠子去磨坊磨粮食了。他寻思着搭把手,于是,也就到磨坊里来了。
辛柱子满口酒气,醉眼朦胧地走进磨坊。惠子听得有人进来,吓了一跳,扭头见是辛柱子,这才舒了一口气,问道:“柱子兄弟,你怎么来啦?”
辛柱子说:“我,我后日……走。来,来向你,和大哥告别。”
惠子说:“你当真拿定主意了?”
“嗯。”说完,辛柱子半天没再言语,死眼儿盯着惠子红粉粉的脸面。惠子一看他,眼皮便低了下去。
辛柱子在外浪荡,许久没见过女人了,包括自己的婆娘。这时见惠子穿扮得这般单薄,奶子将胸前的背心撑得鼓鼓的,象耸起的两座小山,不由得痴呆了脸面。
惠子扭身要穿衣,辛柱子一把拉住她:“就……就这样,这样好!”他拉着惠子的手,心儿一拱一拱的,竟有了几分的语无伦次。
辛柱子木呆呆地瞅着惠子,眼内泻出一股怕人的热情来。喷着满口的酒气:“嫂……嫂子,你……你别,怕!”
惠子象一只小羊羔,惊吓得浑身哆嗦。她想呼叫,却没有呼出声来。
终于,酒性和兽欲交和着在辛柱子的身上发作了。他感情冲动地一把将惠子揽进怀里,惠子使劲地挣扎,挣扎,终于就没了一丝的气力……辛柱子抱着一个柔软的躯体,走向磨坊的那个没有亮光的漆黑的角落……辛柱子作孽了。天快擦黑的时候,他醒了过来。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事竟象梦一样——啊!我是个罪人!我怎么做下那事了,我不是人!日后我拿啥脸去见旺泉哥呢?
辛柱子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嫂子,我不是人!我是个叫驴,是头野公猪!”
惠子牙关咬得咯蹦响,一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
辛柱子流泪了。他知道惠子终生是不会原谅他的。于是,便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惠子慌忙扑过去,死死地用手捺住辛柱子握枪的手。辛柱子丢开枪,突然“哇”的放声大哭了,“嫂子,你让我去死吧!”
惠子便骂道:“好个没出息的汉子!你死了,腿一蹬死个轻快,可把你的婆娘娃娃撇给谁呢?”
辛柱子恼恨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泪流满面的,几乎没了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