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琼没有扭头,就知道来人是傅亦冰了。她冷淡地说:“你等我干什么?”
“我……”傅亦冰语塞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何琼,我写给你的那封信,你看过了没有?我要说的,我想说的,都在那里面。”
何琼摇摇头,没有言语。
傅亦冰声音里有了几分的哽咽,几分的恳求:“何琼,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还不能原谅我吗?我承认我错了。我们,还是从头开始吧!”
何琼轻蔑地哼了一声,轻轻地一咧嘴角,说:“箅了吧!一个堂堂的大助教,我怎么敢高攀呢。”
傅亦冰的心格登了一下,突然感到了一股揪心的痛楚:“何琼,过去的全都过去了。你犯得着这样挖苦我吗?琼,你知逬我现在仍是炽烈地爱着你……”
何琼木头人般的树立在地上,一动也没动。
傅亦冰说着,突然一伸手,感情冲动地抓住了何琼的手,声音颤抖了:“何琼,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新的生活在等待着我们……”
何琼身子一抖,使劲地推开傅亦冰的手,神经质地冷笑一下,说:“你,走开!过去的,是已经过去了。过去的,还能回来吗?不,不可能了!你走开!走开!我不愿意再见到你!”
何琼说着,嗓子喑哑了。她想哭,却没有哭出声来。多少年来,她苦苦寻觅的,是能理解她的人,她原以为他就是,到头来他也不是。一切都是无望的空想,一切都是虚幻的渺茫!
何琼想着,鼻子就酸溜溜的了。她突然地一扭身,撒脚就朝女生宿舍楼跑去。
蓦地,傅亦冰身子一颤,带着一副麻木而呆滞的神情,石雕般的树在绿色长椅旁。
她看到一个小小的亮点在山丫间闪烁。她看到了一个男人,一张沾着尘土的男人的脸,正在向她坐着的那个垴畔移来。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亮点。她听到了风声和雨声,她想起了那一个秋天的黄昏,哗哗地落着暴雨。山洪,泥石流。以后每当她想起那个黄昏,她的心禁不住地就要颤栗。
房屋倒坍,窑洞渗水,河水泛滥,土崖溃崩……山在雨中没了身影。雨点儿铜钱一般大。山野黑得墨染一般。周围世界充满了莫名的恐怖,风声雨声就是那恐怖的嚣鸣。
许辉从窑洞里冲了出来。她,还有别的伙伴,也一同冲进了茫茫的雨雾。雨在忿怒,洪水在咆哮,古槐在摇曳,大地在颤抖。啊,一个动荡的年代,一个风雨的时月!
他们穿过一道沟壑,走下垴畔,就见得一个黑兀兀的草棚了。
“草棚会坍的。”她说。
许辉的周身已经淋得精透,腿脚全被泥浆裹缠。他不觉得凉,只觉得一股血液在奔腾。“草棚是要坍了。”他说,“草棚里还有一头瘸了腿的牛呢。”
草棚在风雨中摇摇的,象一个站立不稳的老头。隆降的雷声,在山涧回荡;咯叭叭的闪电,照亮了草棚瘦骨嶙岣的身躯和衰老的脸。
“我得进去。”他对她说,“我得把那牛牵出来,”
“太危险了。草棚会坍的。”她说。
“可那牛可怜呢。它是瘸了腿的牛。它不能死,它太可怜了呢。”
“不管怎么说,你是不能进去的。”她在风雨中叫道。
同来的伙伴,痴在风雨中,石头般的,没人怂恿他,也没有人阻拦他。
他不顾一切地往草棚里闯。她去拉他。“许辉,不能!太危险了!你不能!”她嘶哑着嗓子叫道,此刻在她心中闪过的是一种恐怖,一个血淋淋的将来。她的周身冷得发抖,如是患了疟疾一般。
他一咬牙,使劲地推她一把。这一把真有力气,她身子一晃,就重重地跌倒在泥桨里了。他头一低,象是一头发疯的公牛,不顾一切地冲进牛棚里。
那一推是这样的沉重,以至她很久以后也不可忘怀。她从泥泞的雨地里爬起来,一双眼晴直勾勾地瞅着行将倒坍的草棚。她的心内充满了担忧、焦虑、恐慌。她的浑身被雨水淋得精透,衣服贴在身上凉冰冰的,她从这雨中,感觉到了一种芬芳——被雨水浇透了的黄土高原,也散发出了它的尘世的生命的气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淡淡的生命的起息,逐渐地浓郁、强烈、使得心内的星火,日渐地燃烧起来,它可以冶炼纯净的黄金,也可以使朽木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