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血色残阳:西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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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野虎店

土匪接二连三的倾轧,各自又在地方上征收租税,弄得保安队也毫无办法。虽说四处张贴告示,缉拿匪徒,却撞不着土匪的半根毫毛——山大沟深,上哪儿去缉拿?于是,这地面便一二十年日月不得安宁,常在三更半夜的就有土匪进洼。枪声一起,山民们就乱了手脚,下地窖的下地窖,钻石洞的钻石洞……到了秋末,地光场净了,山里一片枯黄。树叶子在森森的秋风中哆嗦、飘落,山野里显得异常的荒寂、萧索。

深秋一个夜晚,天黑得有如墨涂。马世贵带着几个弟兄下山来了。他们摸着黑,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野虎店。

据内线报告,说是野虎店有一家财主,积存下不少的“袁大头”,装在一个老瓮里,在地下埋着哩。这是一口肥肉,,马世贵岂有不吃的道理?

其实,那财主并无多少金银,只是有人想坑害他罢了。他是个胆小怕事的汉子,因为祖上留下些家产,平常日月过得还算富裕,只是好吃懒动弹,就雇下一个长工,终年的帮他干活,下地劳作,家里家外,几乎全仗着他。

那长工名叫黑娃,父母双亡,撇下了他一个,长到三十一岁,还娶不下媳妇,日月自然过得凄惶,没盐少醋的。好在他有一身的气力,于是就到财主家里扛活,混碗饭糊口,年终还有些报酬——一石麦子外加两斗苦养……夜深人静,马世贵带人翻墙过来了。财主还未入睡,尖耳朵的婆娘听见响动,知道情况不妙,两人就慌忙地拉开后门,窜过后沟的小河,钻进凿在石崖上的一眼石洞里去了。

黑娃疲累了一天,挺在牛圈里的火坑上呼呼地大睡。

马世贵撞开屋门,屋里空荡荡的没个人影。他知道财主已溜走,便拎着镢头,在后院,在屋角,四处挖找着那一瓮的“袁大头”。

黑娃被“咣哩咣啷”的声音惊醒,心儿慌慌的,浑身儿直打哆嗦。他想喊,却又不敢喊……末了,心惊肉跳地蒙在被窝里,装作酣睡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马世贵带人折腾了大半宿,也没挖出那瓮“袁大头”来,气冲冲地直骂那内线是猪狗,不是人养的。

后来,一拨人撞进牛圈来了。马世贵眼睛一眯,发现屋角有张不大的火坑,知逬那上面是睡着人的。于是,就扑过去,一把将黑娃从被窝里提溜了出来。

一名土匪燃亮了马灯。灯光惨惨淡淡的,辉映着充满牛粪味、臭汗味的牛圈。马世贵直眼盯着黑娃,用乌黑的枪筒拨拉着黑娃的头颅,生冷地问:“说,那一瓮的‘袁大头’埋在哪里?”

黑娃光着屁股——山里人睡觉,是从不穿衬衣衬裤的。连冷带吓,他的腿就瑟瑟地颤抖:“不,不知道。我是人家长工……”

话没说完,就听得“叭”的一耳光。黑娃立时觉得脸面烧烫烫的。一个激愣,尿水儿就从胯下撒出来。火坑上立时就有湿漉漉的一片。他哆嗦着说:“我把你叫爷哩,我真个不知道……”

马世贵听黑娃真的管他叫爷,噗哧一声就笑了。笑罢,就用乌黑的枪口顶着黑娃的脑门,说:“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想,想活。”黑娃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瞅着马世贵被胡茬包围了的脸。

“想活,你就说实话!”

“是……我,我一定说实话。”黑娃的嘴皮子有了几分的不听使唤,木讷讷地说。

“那一瓮的‘袁大头,埋在哪里?”乌黑的枪口仍是顶着黑娃的脑门。

黑娃抖着身子说:“爷,我真的不知道呢。我是他家的长工,整天只知道给人家卖力气。要知道有一瓮的‘袁大头’,我早偷着挖了去,用得着做长工吗?”

黑娃抬抬大眼皮,见马世贵的脸面依然阴沉得可怕,跪作炕沿上,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爷,我说的都是实情。要有一句假话,你就把我的皮剥了去……”

马世贵见他这般模样,知道他是真的不知,这才收起枪,骂了一声“狗日的”,扭身在牛圈里转了起来。

其它的土匪,在前屋的柜子里搜索来些衣物,打成包袱背在身上,准备撤回。谁知马世贵这时却冒出了个鬼点子:“把这牛也牵上。怪肥的,少说也宰几百斤肉。妈的,‘袁大头’没捞到,牵头牛回去,给弟兄们润润嘴巴子也成!”

两名土匪跑过去,解开缰绳,生拉死拽的将牛往外赶。

黑娃急了,光着身子哀求。“求求你咧,爷!别把这牛牵走。东家回来问我要牛,我咋给人家交代呢?求求你咧,爷……”

马世贵见他嚎着嗓门子喊,立时黑唬了脸,一抬手,“叭”的就是一枪——照着黑娃脏巴巴的小肚上放了一枪。黑娃捂着肚子,咚的一声栽倒在火炕上,栽倒在被他尿湿了的那一片竹席上……血涌流出来,漫了一炕,红了席子,红了被子,也红了他精光的身子……马世贵和几个土匪赶着牛,慢慢的向山上蠕动。那牛倒通了几分的人性,时不时地停住,死死的踏着蹄脚,不肯朝前迈步。无奈,就有土匪跑到后边去,抡起枪托在牛屁股上夯。

好不容易将牛赶上了一条大道。此时天已破晓,一线亮光从东山头上射过来。窝洼里就有了柴门的响动声,狗的吠声,鸡的啼声……牛儿突然地拗了性子,生死不肯再挪步了。枪托在屁股上夯一下,夯两下,夯三下……牛的蹄脚仍是踏得死死。

这时,远外传来了马蹄声,急急促促的如鼓点。马世贵说:“保安队来了!快,放开牛!钻山!”

土匪们丢开牛缰,背着两包袱的衣物,仓惶地向着深谷里逃去了……天明了。财主和婆娘爬出石洞回到家里。一进牛圈,见黑娃光着屁股栽倒在火坑上,那婆娘赶忙地捂了脸面,扭身跑出牛圈去了。男人走过去,摸摸黑娃的手腕,尚有一息脉动,慌忙地就给他穿上了衣衫裤子。

不多功夫,那牛居然踩踏着原道回来了。在道场上不住地“哞——!哞——!”的长嚎。

吃早饭的时候,财主请了一位跑江湖的郎中,到家里来给黑娃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