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的大床上,林暖盘坐在床侧,握着顾意的手,低着头给他修剪指甲。
长发从她的肩上垂落下来。
一年前还如墨的长发,现在有一半已经花白了。
“暖暖。”躺着的顾意,弱声叫道。
年轻时落下的病根,现在全部显现出来,他虚弱不堪,半年前他能睁开眼睛,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老公?”林暖轻轻搓揉着他冰凉的手心,无比温柔地望着他。
“你带,女儿,回法国——”他断断续续地说。
不能陪她到最后,不能看着佑怡长大,结婚,生子,不能再护着她们了。
“知道了,我们一起回庄园。”林暖躺下来,轻轻拥住他,他病倒后,在他面前,她没掉过一滴泪。
总有一个人会先离开,她愿意让他先离开。
“对不起。”他贪恋地望着她的脸。
“没关系,我爱你。”林暖笑着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他闭上眼睛,困难地喘息着。
他吃不下东西,他的心脏,他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很疼。
“没关系,累了就睡觉,累了就睡觉……”林暖在他耳边柔声呢喃着,她不该如此自私,知道他撑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她还求着,不放手。
很久,他的眼睛没睁开。
林暖颤颤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眼泪终于喷涌而出。
“顾意,我一个人害怕,你再多陪陪我,好不好?”她流着泪哀求道。
她无法一个人活下去,没有他的世界她无法活下去。
他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你呀。”他抬起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满眼宠溺地望着她。
他的脸上突然恢复了神采,双眸里像有小火苗在跳跃。
“你说灵验的寺庙,远吗?”他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润光彩。
“不远,等你好了,我们带女儿一起去,山上风景很美。”林暖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眼泪。
“现在就去。”他兴致盎然地说。
现在,半夜?
“好!”林暖兴奋地点头,奇迹在他身上再次发生了。
“穿你给我织的毛线衣。”他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好!”林暖飞奔下床。
自他住院后,她基本上是把家搬来了。
打开衣柜,翻找着秋天穿的毛衣,现在还是夏天,不过夜里山顶上还是很凉的。
“暖暖。”他叫道。
“嗯,马上就好!”林暖翻出所有的衣服。
“我爱你。”他说。
“我也——”林暖倏地扭头,他搁在床边的手垂了下去,结婚戒指从他瘦骨伶仃的手指上滑下去,掉在了地上,他的眼睛闭上了,嘴角还微微上扬着。
“没关系,我也爱你,累了就先睡一会儿,到了山顶,我叫醒你。”林暖拿着他的毛衣,走到床边坐下来,扶着他坐起来,他身上还有余温。
解下他睡衣的纽扣,帮他换上毛衣。
他的头歪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
虽然他瘦得几乎只剩下骨架,可是一米八几的身子,还是很沉的。
林暖吃力地将他抱下床,放到轮椅上,给他盖上毛毯,“好了,我们出发。”她在他冰凉的唇角上亲吻一下,现在她一点也不害怕了。
VIP病房的门打开,守在外面的高级护理赶紧站起来。
“顾太太?”护理轻声叫道。
“我们去山顶看日出。”林暖微微笑道,推着坐在轮椅上,垂着头一动不动的他,朝前走去。
她开车带着他一起去山顶。
俯身过去,帮他系好安全带,以前都是他帮她系安全带。
“顾意,是不是冷了?”他的唇有些发紫,她搓热自己的手,放到他的脸上,给他取暖,又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
“无聊吧,我给你唱歌。”她边开车边哼着一首闽南歌《家后》。
有天我们变老,孩子不在身边绕,我会陪你 坐着闲聊……我从年轻 就跟你跟到老, 人情世故我都已看透了, 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我的一生献给你了, 明白幸福是吵吵闹闹,等到离开的时刻来到,我让你先走掉, 因为我会不舍,放你为我眼泪掉……
她唱到一半泣不成声,再也唱不下去。
天刚亮,林小兔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住院的人失踪了,说是去山顶看日出。
她穿着睡衣就往外面冲。
叶晨一把拉住她,帮她穿上衣服,“顾叔叔要出事了,妈妈也会出事。”她瞪大眼睛,怔怔地道。
“谁也不会出事,你们三个负责照顾妹妹。”叶晨对十二三岁的三个儿子说。
宝,贝已经两岁了。
子珺,子聪,子明,一脸严肃地点头。
路上叶晨车子开得飞快,林小兔一脸苍白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她紧闭着眼睛,不停地摸着戴在左手上的佛珠,这串佛珠是山顶的主持戒然大师送她的。
金色的阳光笼罩着山顶的八角亭。
亭子里坐着相依相偎的两个人。
“妈?”林小兔站在八角亭外,低低的声音叫道,生怕吵醒了他们似的。
“小兔来了。”戒然大师端着一碗斋粥走过来。
戒然是南文的父亲,南倾城。
“顾叔叔?”林小兔定定地望着亭子里的人,还是不敢大声说话。
“没事,睡着了而已。”戒然淡定地说。
戒然将粥碗放到石桌上,“嘘!”端坐着一动不动的顾意朝他噤声道,他怀里的林暖酣睡着。
“吃点东西,再瘦就成骷髅了。”戒然斜睨着顾意说。
林暖一下睁开眼睛,紧张地摸一下顾意的脸,热的,她松了一口气。
半夜带着顾意来看日出,碰到戒然,他给顾意扎了几针,他居然又悠悠醒转了。
林暖赶紧端起粥碗,喂顾意喝粥,恨不能一下将他喂成个胖子。
“放什么了,苦。”顾意皱紧了眉头。
“良药苦口利于病。”林暖急急地说,现在对戒然的医术,她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真想立个神坛,将他供起来,每日烧香跪拜。
戒然一拂长长的衣袖,离开八角亭,粥里他放了几味中药,又加了少许黄连,这味药可加可不加,实在是因为不怎么喜欢顾意这个人,才放了些。
“没事玩什么半夜看日出,吓死人了。”林小兔双手捂脸,蹲到地上低低地抽泣起来,不敢太大声,知道顾叔叔的心脏不好,受不了噪音的刺激。
叶晨也蹲下来,轻拍着她的后背。
“小兔,叶晨,以后我们不下山了,佑怡交给你们照顾了。”林暖深吸一口山上的新鲜空气,神清气爽地说。
顾意捏着鼻子喝粥,一脸的痛苦,他怀疑是南倾城故意整他。
“乖啦,喝完给你糖吃。”林暖柔声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