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管得宽了,逗人恨,“你哪里那么多想法,真想把你的脑袋挖开了,瞧上一瞧。行啊,你说的话,都有道理,谁敢不听么?”
即便有人不听,他还是我行我素,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敢站在那条壕沟的另一边,看着敌人溃败,并且乘胜追击。
李晟嘟囔着,“为了你好,还怪我多嘴,好了,以后我都不管。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梦游了一个世界,哪里的人都这么证明的,这个年纪生小孩,难产死去的,你没听说过?”
听得多了,麻木了,以不成熟的身体,去养育一个成熟的生命,必然要付出些代价。古人对于传承十分看重,哪怕知道了,还是会我行我素。
“算你有道理,咱们不说这些,船拐进弯儿,就可以在前面的浅滩上岸。”
不仅人上岸,少年们还吆喝着,将船给拉了上去,藏在荒草丛里。做完这一些,太阳都快暗下去了。“今天晚上,怕是回不去了,咱们得待上一夜。”
露宿荒野的滋味不好受,幸好有胡爷爷的宝贝小船。柳家庄有桥之后,船就成了多余的,谁想到,还能用来远航。
少年们对于露营,十分有经验,在天明山,一待久是两三天。柳毅下令露营之后,不用吩咐,他们就自动忙碌起来。这边呢,秋沫儿开始安排。龚安被派出去巡视四周,他们这是避人耳目来的,不能叫别人窥破了行踪。
宁白眼和水丫头,收集干柴。他们两个,尤其是宁白眼,总是努力证明着自己的价值。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学会了一个道理,没有价值,就很可能被抛弃,从而活不下去。
男孩子比女孩子更加的敏感,女人有最基本的作用,生孩子,传宗接代。就如凶猛的狮子,雄师之间,不死不休,而狮群进入一只雌狮,很容易就被接纳。
李晟很欣赏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呢,就在船篷里搜索工具。万幸的是,胡归一的一套家什,一件都没有拉下。
没有什么大的猎物,三只兔子,四条鱼。少年们真是厉害,跳进河里,还能摸上鱼来。李晟喜欢这样的河,喜欢这样的水,喜欢这么精湛的技艺。
他的长处,就是将这些兔子和鱼,做成美味的饭菜。香味传出的时候,都留着口水。吃了这么久的干粮,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这顿饭,大家吃的格外香甜,吃完之后,大伙都并排躺在船板上。
今夜天空很空,星星很亮,望着璀璨的星河,所有人都充满向往。李晟纳闷地看着星空,完全无语,天空那么多星星,一个熟悉的图案都没有。
不仅大宁朝完全新颖,就连周天星辰都跟着改变了?
“晟哥儿,龚安不用回来么,我们给他留饭了。”明教进攻柳家庄时,龚安立了大功,柳家庄的人都很尊敬他。李晟提拔的人,很有能耐,不信,就拿吴铁柱做做对比。
“不知道,他自己觉得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不确定危险解除,他估计不会回来。危险,不是百分之百就会消失,星夜之下,鸣虫吵闹,听着它们的歌声,望着漫天星河,思绪开始飘飞。
秋沫儿躺在李晟身边,幽幽道,“我们若是能一直这样,是不是很好。”
时间从来都不会定格,天空有流星划过,带着长长的尾巴,美丽到了极点。“哎呀,是扫把星,不会这么倒霉么?”
李晟摇头,“不是扫把星,每一颗流星,就是一颗星辰的陨落,他们死亡时最壮烈的最后余光。”
大伙儿都配合李晟的博学,柳毅很是郁闷,撞仙缘的事儿,还真是存在。以前李晟不声不响,就是个噘嘴葫芦,有事儿都憋着,只是一个蛮劲儿。自从落水濒临死亡之后,突然顿悟了,有了这么大的能耐,莫非人在死亡边缘,都会有所顿悟。
就像佛家说的,菩提树下,坐观天下,一花一世界,一鸟一天堂,何其妙也,是为众妙法门。
安宁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少年们忙碌一宿,沉沉睡去,疲劳的呼噜声响起,与鸣虫附和着,唱了一首动人的歌。
清晨,天才微微亮,柳毅将所有人叫起,“都起来,咱们得一早进门,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在河边,捧水洗脸,循着天边的红光,绕道至南薰门。龚安后边夜回来,吃了宵夜,才沉沉睡去,现在脸上还带着疲惫。
到南薰门的时候,天才刚刚亮。洪水过后,一切都萧条,都没有几个等城门开的人。
厚厚的城门,咯吱咯吱巨响,缓缓打开了一条缝。朱雀大街上,已看不见泥泞,这里,比其他地方更让人重视,打扫地干干净净。守城士兵,一双眼睛扫过少年们,但凡有一丝可疑行迹,就会受到盘查。
城门的门道,或许就是为了赚点儿外快。士兵对李晟他们没什么兴趣,一群小屁孩,有什么油水。
一通折腾下来,他们的确像是乞丐,头发乱蓬蓬的,就小脸儿洗的干净。大拖小,小拉着大,还是组团小乞丐,伤不起。
“去西水门,不要误入内城,那是要掉脑袋的,知道么?”
皇帝经常在内城和东水门出没,为了市容市貌,这样的乞丐,实际是被拒绝的。城门突然萧索下来,守城士兵还有点儿不习惯。
走进街道,在朱雀门下,转道西水门地区,敲响了陈记的大门。
开门的,是杜侍郎家的丫鬟,她俨然成了此间的女主人,做事儿特别积极。大户人家,就是邪恶,小姐没有嫁过来,陪房丫头倒是先送上门儿。
她一开门,揉了揉眼睛,讶异道,“表少爷,你们这是?”
拎着包袱的,拿武器的,柳毅笑着道,“看不出来么,很显然,我们是来借宿的啊。”
“借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这么多人,每天要吃多少东西,就杜侍郎家,每日接济,也就三个人的分量,这么多人,该怎么办?
她很自觉地上升到了女主人的高度,脸上满是愁容。李晟急促道,”怎么,你不欢迎我么?”
“欢迎,欢迎,快请进,请进。”请的就是一群吃货,不会是未来相公考验自己的吧。不能就这么认输,回去找小姐商量对策,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姐,老爷肯定会答应的。
陈从英听见声响,终于从楼上走下来。丫鬟的一双眼睛,全都在他的身上。
笑着攀住李晟的肩膀,“阿晟,不是说昨天就来么。”李晟笑了笑,“昨天有事儿耽搁了,表哥,我们以后就拖你照顾了。”
抬眼望去,一,二,三……足足十个人,“阿晟,他们都是?”
李晟笑着道,“表哥,这位呢,是我们的亲戚。芸儿姐的夫君,吴三猛。”吴三猛很有眼色,抱拳道,“表哥,你好。”
李芸儿的婚事,在陈家闹得很不愉快,表妹能够找一个好的归宿,陈从文很欢喜,“是一家人,这些呢?”
“周小兵,柳铁,唐武,庄子上的少年,老大的跟班。”三个人同样拱手,“见过表哥。”
陈从文咧嘴,心里很不在,你们组团干啥来了。先前开的海口,还真是不好收回。
“这是龚安,秋沫儿,宁小白,水丫头,是我店里的伙计,表哥不知道,得意楼在万友县开了家分店,现在从英表哥管着呢。”
“是嘛?”来之前,都听说得意楼的名头,很火的酒楼,很多人都想品一品独特的菜肴。
陈从文恍然,“阿晟,你是来京城开酒楼的?”
李晟笑着点头,“是啊,表哥,不过暂时没有找到地址,所以得在这里借宿一下,我昨天送来的三个袋子,都放好了么?”钟叔回道,”在后堂放着呢。”
“那就好。”那可是这几天的口粮,在找到机会抢劫黑风堂之前,就靠三袋粟米了,“大家都找地方住,自己铺床,天不冷,将就着就行。”
他们散开之后,钟叔担忧道,“少爷,这么多人,哪儿找吃的啊。”他们的食物,都是别人嗟来的,现在来了十张嘴,拿什么来填补窟窿。
“就是,姑爷,不是我说你,不要什么穷亲戚就往家里招。先前开两位表少爷穿着得体,谁想到,竟然带人来吃白食,咱们家又不是开善堂的。”
香菱的一番话,一点儿都没有避讳,像专门说给李晟他们听的。陈从文心里大急,“你给我闭嘴,我家表弟很厉害的,就是暂时救救急。得意楼知道么,只要把得意楼开起来,还怕没有银子花。”
“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若是断了供应,你们啊,都得饿着肚子。”
陈从文怒气上涌,“你给我滚,谁稀罕你的粮食,滚,赶紧给我滚。”
这一下子,真把陈从文给惹火了。香菱这些天受的冷遇,被陈从英的怒火勾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姓陈的,你不过是个穷酸秀才,还真以为我家小姐会看上你,不是潘家的纨绔子纠缠,需要拿你来当挡箭牌。就你这德性,也不拿镜子照照,还嫌弃我。”
得,李晟还想探究什么阴谋,这一争吵,立马就暴露了。人家杜侍郎家的千金,被一个纨绔子纠缠。这个纨绔子家里很有地位,不好明着拒绝,就用订婚来套住。等风头一过,退亲的便是退亲。这位香菱呢,倒真的喜欢陈从英。
嫁给秀才相公当正妻,比当小姐的陪嫁强多了。为了让香菱死心塌地看牢陈从文,杜侍郎便许下这样的诺言,香菱一颗心,全在陈从文身上。
毕竟小姑娘,不会替情郎考虑,现在还站在杜家的角度着想,态度都没有摆正,活该受气。
更气的是陈从文,从小到大,何人这样说过他,在万友县,他可是家里,夫子,同窗的骄傲。脸色十分难看,杜府侮辱他不说,这个侍女还不留情面。
李晟走过来,冷冷道,“没听见让你滚么,你家的东西也带走,咱们可不稀罕。”
这下算是骑虎难下,若是这么回去,肯定会被责罚,现在潘家公子纠缠地紧,并没有松手。用这个借口搪塞,现在却自打自脸,别人怎么肯依。
钟叔有些为难,“少爷,香菱姑娘也是心急,并不是冒犯你的,香菱,还不给少爷认个错。”
小丫头挺倔,李晟继续道,“钟叔,咱们不缺这点儿东西,让她滚,有多远滚多远。”
仗着杜侍郎的名,还侮辱起人了。钟叔苦笑,真是少年人,不知道世事的艰难,她这儿一断供给,真的要断炊了。
“姓陈的,算你厉害,你等着,我这就叫人来搬东西。”香菱气鼓鼓地,哼,穷酸,总有求上门的时候。
李晟白了一眼,“不用叫人,唐武,你帮她搬,钟叔你给看着,不是她家的,可不能让他卷走了。”
李晟说话也气人,香菱翻着白眼,“好,很好,我这就搬。”
钟叔看了一眼李晟,见他神情坚定,情知不好更改,只有跟着到后院,打算好好劝劝香菱。若没有这位表少爷,要劝诫自己少爷很容易。看着旁边,还有一个冷眼的握刀表少爷,心里就直发憷。这些日子的训练,柳毅有了气质,站那儿,都没人敢忽视。
李晟笑了笑,“表哥,别在意,什么阿猫阿狗家的女儿,也敢埋汰人,咱们甭理他。”
惊讶于表弟的雷厉风行,觉得很是畅快,“阿晟,今日真是解气,没了她的接应,我们得自谋生路,我这就去找同窗。我家的粮食,在皇城养活了他们,是该他们回报的时候。”
能拉下脸来,去讨要东西,还没有被书本害的很惨。毕竟商人家出生的,带着点小精明。这是达官贵人鄙视的,可李晟觉得,这是难能可贵的生存技能。
“去要一要也是好的,表哥,没了他们,饿不死我们,我昨天不是将粮食送来么?”
原来,说自带粮食是真的,亏得还如此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