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吾意独怜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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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养之道() (3)

女儿呢﹖她无所用心,对任何知识都没有多大兴趣。这样,真的是“难矣哉”﹗她的另一个问题,是可以完全不读书而考试成绩很不错。这算是对父亲有了交代,但兴趣培养不出来,难道我要以威逼利诱的方法来“教导”自己心爱的女儿﹖在大学,女儿显得很有文学的天分,但毕业后她不要深造,三劝不听,也就算了。

不要以为只有能人异士,才可以在国际学术上有成就。太蠢的不成,但我认为只要智力中等,有所用心,教育得宜,在国际学术上赢得一席之位的机会起码有六成。这是因为数之不尽的重要学术研究,是不需要有大智大慧的人才可以做得好。

智力大致上是天生的。然而,大多数人不明白,一个孩子的天生智力怎样,不是由什么智商测验或考试成绩或甚至日常的表现就可以知道的。你要让孩子去尝试,去乐在其中地做一下。而又因为天分有许多方面,你要让孩子尝试多方面的。好些时候,一个孩子在幼时显得蠢,但到了某一个年纪就聪明起来。我自己要到二十八岁,突然间对经济理论融会贯通,觉得课本错的多,对的少,才有胆对大师之见一视同仁,手起刀落。

我认为“用心”这回事,有一部分是天生的,但某程度上可以培养出来。我一向认为,对事情有兴趣的孩子,凡有兴趣就用心的,是一个准天才。一般父母不知道,有兴趣是极为难得的事。

只要孩子有兴趣的不是不良嗜好,千万不要阻止他。同样重要是孩子感到有兴趣的是否需要用想象力。电子游戏用不上想象力,我不会鼓励孩子日以继夜地干。我做孩子时的放风筝﹑弹波子之类的玩意,对想象力的启发就大有用场了。

最后,教育是后天的。学校的教育远不及父母所教重要。父母要让孩子作多项的尝试,要不阻止孩子的兴趣发展,而最重要的,是不强迫孩子在无关宏旨的事项——例如考高分——上多下工夫。

读书求学是要考试的。考试是衡量,不是求学的目的。香港的教育制度本末倒置,使考试变为目的了。批评香港教育制度的传媒,为了要洛阳纸贵而大事宣扬考试英雄榜,难以自圆其说。

以蚝换蚬的故事

二○○一年二月一日

如果你有一块海滩地,是私有的,平坦而又有大约一半的时间在海水之下,可以殖蚝或殖蚬,但二者不可兼得,那你会选殖蚝还是殖蚬呢﹖这不是个肤浅的问题。让我告诉你吧。

你可能认为,自己喜欢吃蚝就殖蚝,喜欢吃蚬就殖蚬。错了﹗一九八四年二月我发表了《养蚝的经验》,很受读者欢迎。该文谈及我在美国华盛顿州的胡德海峡买了一间度假房子,因为海滩是私有的,滩上繁殖的蚝有保障,就成为一个殖蚝者。问题是,我虽爱吃蚝,但更爱吃蚬,那怎么办﹖

蚝是在滩上繁殖的,垂手可得。蚬呢﹖要挖掘,工夫不少。一九七七年,儿子五岁,我对他说﹕“爸爸喜欢吃蚬,但海滩上有的是蚝,你可不可以帮个忙,大家找点蚬来吃﹖”儿子答应帮忙。(为了好奇心,这类要求儿子从来不推却。)于是,儿子和我每人拿一个胶桶,跑到自己拥有的海滩上去拾蚝,只几分钟就载满了两桶。

我跟带儿子驾车到数英里外的一个海边公园去,走到那里的海滩上。该海滩是公有的,没有蚝,但掘蚬的人不计其数。我对儿子说﹕“这些掘蚬的人没有蚝,物以稀为贵,你拿蚝去跟他们换蚬,一蚝换五蚬,试试看。”

儿子听,很有点怀疑,裹足不前。我说﹕“这是市场呀,你爸爸是教市场的运作为生的,你不相信我就做给你看吧。”

拖儿子的手,每人一桶蚝,去到掘蚬的人丛中,我大声说﹕“一蚝换五蚬,有谁要换的﹖”言犹未了,要换蚝的掘蚬者一窝蜂地来交易。五岁的儿子乐得不可开交,忙点算蚝与蚬的数量。过了不久,儿子说﹕“爸,我们快没有蚝了,怎么办﹖”我回应道﹕“你怎会这样蠢的﹖我们要加价。”“什么是加价﹖”“一蚝换六蚬就是加价。”孺子也算可教,他明白了。到最后,一蚝换七蚬成交。

给儿子上了温馨的一课,老怀大慰,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一九八二年回港任职后,我没有什么机会到胡德海峡的度假房子享受。数年前让该房子给一位朋友的女儿居住,不收租金,但她的一家把房子维修保养,一家便宜两家,倒也是一项可取的交易。最近回美与儿女度圣诞,顺便到胡德海峡的旧房子一行,与朋友的女儿谈到海滩上的蚝,她说出另一个故事。

她说,隔邻的蚝,不知怎的,在数月前都给外人 在夜间偷盗清光,只有我们的仍在。现今有人愿意出一千美元买我们海滩上六成的蚝(大约美元十五仙一只,零售大约三毫),问我卖不卖。我当然不想卖。但她跟说,也有人乐意免费到海滩上来殖蚬,两三年后蚬有收成,由殖蚬者挖掘,给我们之价是每磅两美元,而我们自己要吃蚬是可以随意掘取的。我想﹕两美元一磅是很高的价钱了。十多年前,蚬的零售价只六毫一磅,今天零售怎会升到三元多﹖

美国华盛顿州最常见的蚬,与香港的一样,叫作butter clam,但比香港的清洁得多。这种蚬美味可口,而主要的鉴辨特征,是壳上的纹呈“井”字形。同类的蚬,较小的叫 manila clam。我喜欢吃较小的。

问题是蚝与蚬不能在海滩上共殖,这是因为二者的营养皆由海水带来。殖蚝,蚝与蚝之间有三几吋的距离,只数月蚝肉就长得胖胖的。这是我多年前殖养的经验。现在要殖蚬的人说蚝蚬不可共殖,我是没有理由怀疑的了。

近几年来,华盛顿州的蚬价急速上升,而蚝价十多年来没有变动,主要原因,是餐馆以蚬做“头”食品愈来愈盛行。本来是贱物,一登龙门,身价十倍﹗目前我在查询,海滩卖出六成的蚝,还可否也殖蚬﹖若不可,我打算把蚝全部卖掉,殖蚬替之。这是市场﹑产权与个人品味的决定,不需要民主投票,也不需要政府策划了。

教不严与没出息

二○○四年二月二十一日

近日香港有些校园学生互相殴打,群殴﹑暴力等事件纷纷在媒体出现,消息不“爆”则已,一爆惊人。其含意是这种丢脸行为早已有之,而且普及,只是被殴的同学不敢投诉,又或者学校当局隐瞒这些见不得光的行为。

另一方面,好些在中学当教师的朋友,不约而同地认为学生的求知意识每下愈况,英语文字水平一年比一年差。是发生些什么事﹖香港纳税人对教育的资助,不是世界之冠也差不多吧。花那么多钱值得吗﹖为什么家长或纳税人不投诉到消费者委员会那里去﹖

半个世纪前弗里德曼提出的学券制,是政府资助教育,但由家长或学生选择购买知识的供应。这会解决供应者不需要向需求者交代这方面——拿出学券的有权过问。然而,学券的钱不是自己的,学生的求学投资只是自己的时间,缺少了真正的私立学校的要学生家长出钱的入肉伤身的私人成本。所以我认为比学券制更有效的方案,是“资助”教育以免息借贷给学子,毕业后工作开始时算低息归还。如果政府要有某程度的强迫教育,借贷求学也可以强迫。

今天公立教育的学生频频大打出手,老师与校长要负部分责任,所谓“教不严,师之惰”。另一方面,家长也要负责,而他们负责不足是因为不需要出钱。是简单的经济理念﹕把一场戏的所有戏票免费派出去与戏票卖清光,开场时座位空置的百分比前者一定较高。办补习社的朋友说,学生场场到齐,聚精会神地聆听。我们没有听过补习社内有什么群殴事件发生。是的,如果家长要出自己的钱交孩子的学费,同学们在校园打架会减少,但回家给父母打屁股的机会会增加﹗这是需求定律的含意了。

说完了教不严,也要说今天的同学确是没出息。论到在中小学时的顽皮﹑逃学,我当年可能破了世界纪录。被逐出校园起码两次,留级多于升级,成绩不说算了。但昔日我和其他“不良”同学搞的不是今天的新潮暴力游戏,而是钓鱼﹑放风筝﹑赌象棋﹑打乒乓球,又或者学人家吟诗作对,背些学校不教的诗词歌赋之类的没有学校成绩的玩意。

于今回顾,我不能肯定自己当年荒废学业,但精于街头巷尾的玩意,对后来做学问没有更大的正面效果。古人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昔日逃学玩耍,吃不饱,但凡玩皆精,用心之极也。是的,昔日我为了改进玩意而想得废寝忘餐,发明玩法用尽 想象力,识者无不叫绝。

不要误会,我不是叫今天的学子仿傚我当年那样,逃学去钓鱼﹑放风筝我只是说不要那样没出息﹕打架有什么好玩的﹖有那么多有趣的可以训练想象力的玩意,为什么要天天对那有固定图案的毫无想象力的电子游戏﹖何必出手打老师那样低能﹖读书时细想,在课堂上提问把老师难倒不是更过瘾吗﹖

电子游戏为祸不浅

二○○四年五月四日

我是个不赞成政府左管右管的人。这样,我当然反对政府禁止电子游戏。二十五年前我玩过这种游戏,确有娱乐性,可以消磨很多时间。但那时四十多岁了,工作忙,不可能沉迷于任何游戏,只是有时要散散心,而电子游戏可以独自玩耍,不需要有对手,玩半个小时是不错的消闲。

一九八二年回港任职后不再染指。但一九九八年,到美国某赌城参加会议,作美国西区经济学会会长演说,闲无聊,不好赌,坐在一架会摇动的电子游戏机上玩快艇比赛,玩了几个小时才拿得最高分数,筋疲力尽,花了数十美元。那是最后一次。

我的女儿从来不玩电子游戏。儿子是玩的,玩得不少,近于专业水平,但他明白事理,知所适从,功课了得,所以我不管。如果儿子沉迷于电子游戏,我会管。教导儿女我放纵,但如果他们不懂先后,我会矫正,而不良嗜好我是先解释而后禁止的。儿童或青年沉迷于电子游戏,我认为政府不应该插手,但父母不管是问题。

不记得几个月前发表了哪篇文章,一位中学老师读到,发出问卷向学生调查,得到的统计,是每个学生平均每天花六个小时玩电子游戏﹗这是大祸。可能在家中以电脑玩之的金钱费用近于零,但也是大祸。

在中﹑小学时我因为玩耍过度而两次被逐出校园,今天当然没有资格反对青少年多玩耍了。一般而言,玩耍对儿童的思维发展有利,荒废了功课,得可偿失的机会不小。但电子游戏是另一回事了。

电子游戏有两个大问题。其一是这种游戏完全用不想象力。无论变化怎样复杂,电子游戏提供的是固定的图案程序,思考或想象用不上。回想昔日逃学去钓鱼,我研究潮水与不同鱼别的品性,想出各种钓法。结果是太古船坞二号牌对开的黑差不多被我一个人钓清光,一举成名,被誉为筲箕湾四大鱼王之一。打乒乓球,容国团和我不断地研讨怎样的打法才对。阿团的球技当然远胜于我,但他喜欢我的想法。当时日本雄视世界乒坛,我说日本仔站在左角只以右手抽击的打法,不能左右兼顾,是大漏,可破也。阿团于是发明了左推右扫,破之。我说攻胜守,因为后者走来走去,体力不逮。阿团于是只攻不守,今天成为一般打法。我又说持横板迟早胜持直板,因为前者拍力较大,也可以伸长多几吋。昔日直板当道,今天持横板的冠军是较多了。

电子游戏的第二个问题,是没有作品拿出来。昔日放风筝,以玻璃线把他人的风筝之线断,是我尝试过的最刺激的游戏。我自己设计风筝,自制玻璃线,于是“”无不胜,街坊邻里传为佳话。以树叉射鸟,自己制造,多番研究,命中率最高的树叉阔度是自己的三个半指头。

儿童是要玩耍的。因为玩耍而荒废了学业有点那个,但只要玩耍时不断用脑思想,荒废其实不多,甚至得可偿失。电子游戏有什么思想可言呢﹖设计电子游戏的人当然要用脑,但玩该游戏的只凭死记,凭熟练,不需要想。

这些年来香港学生的语文水平,无论中或英,皆如江河日下。电子游戏玩得多当然浪费了语文的学习时间。但语文要用想象力,其练习需要有作品。电子游戏与语文格格不入,是以为难也。

愤青不问论

二○○六年一月十日

互联网无疑是人类的一个奇怪发明。对我们这些写稿先生,这发明提供了机会,也惹来是非。可不是吗﹖一篇专栏文章在刊物发表后,传到网上去,不几天扩散到无数网页。不知世界上有多少个中文网站。一位同学说,年多前我发表的《悼小凯》有一万四千个网页转载。搞不清“站”与“页”之分,但一篇文章于一“处”的点击少是数百,多达数万,逾十万的常有。

自己不用电脑——没有兴趣,也懒得学。网上的言论是同学们提供的。同学说,区区在下的文章的点击率往往列前茅,可喜,但又说,往往给网上青年骂个半死,可悲﹗无所谓,但要是我没有横眉冷对万夫指之能,说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不用电脑,一于懒理,是生存之道。有时不懂先进科技是上帝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