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翎儿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香菱,她终于想起来,襄王妃来找月娘子那次,身边带着的侍婢,就是这名女子。
香菱来到上官翎儿的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不错,她所言非假,日后,你直接与林二娘联络就行了。她会吩咐你如何做,月奴的一举一动,你都要如实禀报,林二娘会飞鸽传书给你。”
上官翎儿俊秀的脸上写满了愁苦与无奈,她低头颌首道:“是。”
香菱莞尔一笑,眸光闪烁,她挑了挑眉毛,道:“上官翎儿,你要记得,秦平楚的命,是攥在你手心里的,你要他活,他便活,你要他死,他便死了。”
“我明白。”上官翎儿咬着嘴唇,道,“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为王妃办事。”
香菱冷然一笑,回道:“这便对了,只要你肯帮助王妃除掉心腹大患,王妃定不会亏待与你,事成之后,你大可与你的情郎远走高飞,忘却前尘往事,去过闲云野鹤般的逍遥日子。”
“是。”
上官翎儿回这个字的时候,手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自己的肉里。
“杀人可以用刀,也可以用毒。”香菱道,“事情做得越干净越好,免得日后麻烦。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待林二娘拿了合适的毒物给你,你再伺机行动。”
“我明白。”上官翎儿回答道。
香菱摆摆手,说:“回吧,你不宜在外逗留太久,免得月奴起疑心。”
上官翎儿抱起丢在地上的琵琶,低垂着头,满脸愁容地折返了。
林二娘望着上官翎儿的背影,疑道:“香菱姑娘,你说她会是真心为王妃娘娘办事吗?”
香菱轻扯唇角,冷笑道:“那就看秦平楚在她心中的位置了,我想,她不会为了一个卖唱的花鼓女,送掉心爱之人的性命,我们就等着好戏上演吧!”
林二娘点点头,脸上露出谄媚的笑。
上官翎儿抱着琵琶进了小院儿,此时恰好遇见梨香在院子里晾晒衣服,梨香眼尖,瞥见心事重重的上官翎儿,她道:“翎儿,怎么出去那么久才回来啊?”
上官翎儿这才发现站在院中晒衣服的梨香,她连忙抬头,慌张道:“哦,没事,在集市上碰见一个调皮的臭小子,他撞坏了我的琵琶,我本想找他理论,却追他不上。这才耽搁了些许时辰。”
“哦,快进屋吧,月夫人在等你。”梨香道。
“嗯。”上官翎儿朝里屋走去。
掀开珠帘,上官翎儿看见了宁水月,此时的她,正手握毛笔,伏案练字,她的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发觉到有人进门。
上官翎儿行礼颌首道:“月娘子万福。”
宁水月抬起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她说:“翎儿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呢,快来看,我今天写得字怎样?”
上官翎儿低下头,望着油墨未干的字迹,铿锵有力,落笔生花。
这些时日,她蛰伏在此,没有自怜自哀,每日学琴学画练字,真真让人敬佩。这哪里是他人口中蛊惑襄王殿下的妖女呢。
“翎儿?翎儿师傅?”宁水月瞪大了眼睛,颤动着睫毛,望着失神的上官翎儿。
上官翎儿这才回过神来,她道:“对不起月娘子,方才失礼了。月娘子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就会敷衍我!”宁水月撇嘴道。
“是真的!”上官翎儿道,“月娘子的字铿锵有力,如行云流水,字迹之美,让人叹为观止。”
宁水月掩面轻笑,道:“翎儿师傅夸人就是与梨香不同,梨香只会说好啊,真的很好。”
上官翎儿笑笑,说:“月娘子,我所言句句属实,并未有刻意赞美之意。”
宁水月望着上官翎儿怀中的琵琶,道:“今日学琵琶吗?”
上官翎儿摇摇头,说:“原本今日应该学琵琶的,可是今天碰上一个顽劣的乞丐,故意撞坏了我的琵琶,今天的琵琶是学不成了,就改练习古筝吧!”
宁水月点点头。
上官翎儿转身,将琵琶放好。取了古筝过来,弹奏说唱了一曲《凤求凰》。
说起凤求凰,这其中还有一个典故。西汉才子司马相爱慕卓文君的才貌,便在席间奏了一曲《凤求凰》。司马相如借琴求爱,俘获了卓文君的芳心。但受到了卓王孙的强烈阻挠,卓文君遂与其私奔。二人来到成都,生活窘迫时,卓文君当了首饰,抛头露面当街卖酒。卓王孙知晓女儿的处境后,没有办法,送了一大笔钱给他们,算是承认了他们的婚事。
而秦平楚向上官翎儿表达爱意之时,如出一辙,也是奏了一曲《凤求凰》。如今情郎身在狱中,生死渺茫,曲子经她之手弹奏出来,就多了几丝凄婉、悲凉之意: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宁水月听罢了,道:“明明是一首《凤求凰》,司马相如求偶之曲,翎儿怎地弹出了凄楚的味道?”
言罢,宁水月垂眸,看见上官翎儿左手腕上的伤口,几个半月牙儿状的印记,深陷皮肉,红紫相间,赫然醒目。
她惊愕道:“翎儿,你的手臂怎么了?也是那小乞丐伤的你吗?真是太不像话了,竟然敢如此欺负你!我定不会饶过他!”
上官翎儿连忙摆手道:“月娘子,没事的,我不小心摔在地上,不慎被树枝刮伤,没有人欺负我的!”
“翎儿,你现在是我的人,你尽管说实话,不必害怕他们,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宁水月说完,从衣袖上扯下一段布料,亲手为上官翎儿缠好了伤口。
她道:“这伤口这么深,痛不痛?我吩咐梨香为你熬点汤药。”
上官翎儿强忍着内心的痛楚,摇摇头,道:“不痛的,没事,不用熬药了。”
可是宁水月已经离开里屋,唤了梨香进门,她道:“梨香,翎儿师傅的手腕被树枝刮伤了,伤口挺深的,你快去熬些药端过来。”
“是,月娘子。”梨香听了吩咐,安排厨房里的粗使丫鬟熬药去了。
上官翎儿心中百般煎熬,如揣了几百只耗子一般,抓挠着她的心。月娘子对她这么好,她却存着谋害她的心,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可是,若是不听从襄王妃的安排,秦平楚就会性命不保,她不能失去秦平楚。那是她此生最为挚爱的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该如何抉择呢?
一个时辰之后,厨房的丫鬟端了汤药进门,搁在了上官翎儿的面前。
宁水月道:“快喝了吧,喝了药,伤口好得快一些。”
上官翎儿点点头,将即将涌出的泪水生生咽回肚子里,她端起汤碗,一饮而尽。药很苦,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她是如此的无奈与无助,苦水涌上喉咙,她捂着嘴,冲出房门,在后院的桃花树下,吐了很久,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为什么命运会如此待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惩罚她。
“为什么,谁告诉为什么——”上官翎儿蹲在地上,哽咽着。
树叶窸窣有声,上官翎儿偷偷拭去脸上的泪水,她转过身,发现梨香追了过来。
梨香疑惑地望着上官翎儿,说:“翎儿,只不过是一碗汤药而已,没有那么苦吧?真的吐了啊?”
“从小就咽不下苦苦的汤药,长大了也是。”上官翎儿自嘲道,“让你见笑了!”
梨香摇摇头,道:“看你,不过是一碗苦药而已,月娘子不知道喝了多少碗,都没有见她皱过一下眉头。”
“对了,梨香,你跟月娘子自小就相识的吗?”上官翎儿问道。
“嗯。”梨香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九岁,我十岁。那个时候,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她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我至今都记得那天,她背着包袱,包袱里只有几件衣服,一个半馒头,她一脸青涩地告诉我,她要去益州城闯天下……”
“她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梨香说,“她说过如果她安定下来就会来找我,后来她去哪里,我都跟着她,我们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上官翎儿重复道,“相依为命……”
是的,她和秦平楚也是相依为命,她不能失去秦平楚。
深夜,上官翎儿的窗外飞来一只信鸽,信鸽扑棱着翅膀,撞了几下窗子,发出“噗噗”的声音。
上官翎儿突然睁开双眼,“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她穿好鞋,跑到窗前,打开了窗户,一只白色的信鸽站在窗台上,它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
上官翎儿连忙解下竹筒,从竹筒里抽出信纸。她来到摇曳的烛光前,展开信纸,红光闪烁,映照着纸张上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明日午后,老地方见。林二娘。
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放飞了那只信鸽。她紧攥着那张纸条,重新来到灯盏前,将那张信纸引燃,直到那纸条化为灰烬,她才吹熄了烛火,重新躺下。
翌日午后。
上官翎儿来到与林二娘相会的老地方,这里生长着许多野生的柳树。垂柳飞扬,新绿纷飞的场面,如瀑布垂滔般壮丽。她一袭白衣长裙,站在一棵柳树下,就像赴一场无可回头的盛宴。
林二娘姗姗来迟,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上官翎儿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翎儿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上官翎儿转过身,望着林二娘,道:“你们已经决定要下手了吗?”
“不错!”林二娘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纸包,“这一包里,装着的是一个毒蘑菇,你可以撕碎了掺进她的饭菜里,让她不知不觉服下去,死得悄无声息。到时候就算查起来,也很容易蒙混过去。这一包,是麝香,我想不用我教,你也知道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