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老田明白事情有多么严多,如果滞留半山,夜里气温降到零度以下,很可能遇上暴风雪引起的泥石流,说不定会把客车冲到山谷里去。那样就没命了。他甚至后悔没有及早采取措施,比如请过路司机帮忙,或者让过路车带人先下山。可是眼下,一辆过路的卡车也看不见。在西藏这样气候和地理条件恶劣的地方,司机们都计算好了路程,一般都在天黑前赶到落脚点。
大家又冷又饿,在车上冻得瑟瑟发抖。
老田不得不采取“临时共产主义”,让每个人把可以吃的东西拿出来,实行“配给”。这办法还真灵,有人拿出了饼干、蛋糕,有人拿出了方便面、矿泉水。轮到朱兆林,他摇了摇头:“没吃的。”
“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瓶酒。”
“酒?那好啊,可以御寒啊。”
朱兆林从旅行包内取出了那瓶酒。
谁都没有想到,这是一瓶茅台!
小胡一把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瓶盖。
那香味啊,别说吃了,就是闻闻,也够过瘾了。
老田说:“别动,一人只能喝一小口,剩下的给司机。
那个年轻的志愿兵听说有酒,也来了劲,他出乎意料地说:“全给我吧。”
众人不觉一惊。
面对一双双诧异的眼睛,他说:“车子没油了,——”
经验丰富的老田立刻明了,他把酒递给司机:“管用吗?”
“成!”志愿兵第一次这么胸有成竹,“我师傅就这么干过,酒里有乙醇,可以代替汽油。”
司机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贵州茅台是天下名酒,很醇,有了这瓶酒,我们足够到山顶了。”
酒缓缓地倒进了油箱。
发动机果然重新响了起来。这声音像一曲交响乐似的,让人振奋。
汽车终于开到了山顶,然后滑行到了山脚下,开进了羊卓雍湖边的浪卡子兵站。车上人安然无恙。吃完热腾腾的面条,大家才发现,志愿兵司机不在了。
老田走出门外,看到那个年轻的志愿兵还有车前忙碌呢。
司机的双手沾满了油泥:“我在清洗发动机呢。不然,明天就跑不起来了。”
原来,酒精与汽油混用,对发动机有损害。但如果没有这瓶茅台,就难以摆脱困境。
这时候,众人都出来了,一窝蜂地涌上来,欢呼着把司机抬了起来。
可他连连喊道:“快放下,不是我,你们要抬的是他!”
他?——他是朱兆林啊。
朱兆林也被抬了起来,在空中抛上抛下。这是中国民间对英雄人物最常用的褒奖。
朱兆林也连连喊道:“快放下,不是我,是它!”
它?——它是那瓶化腐朽于神奇的贵州茅台啊。
茅台酒在台湾闵凡利1985年3月的台湾,虽是花香鸟语,阳光明媚,可对黄立文来说,心里却冰凉如冬。黄立文刚从父亲处回来。父亲今年已经78了,现住在花莲。父亲祖籍贵州,是1948年跟随蒋委员长来台的老兵。黄立文现住台北,是台湾立法院的立法委员,平常工作忙,一般是一个月去一次花莲看望父亲。黄立文上个礼拜刚刚看过父亲,这次他又专门去花莲,是专门去给父亲送两瓶酒的。说起这两瓶酒,黄立文可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弄到。这对于在立法院当立法委员黄立文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也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啼笑不得的事,因为作为对大陆有着敌对态势的台湾当局,拒绝着与大陆接触。不光不允许三通,还不允许任何与大陆沾边的东西。他们认为:只要是大陆的,都是他们的共同敌人,都和他们有着通天的大仇。并散播:听大陆的消息,吃大陆的东西,那就是想大陆,那就是对党国不忠,那就是党国的罪人!他们不光不说大陆的一点好,还说大陆的食品低劣、有毒。别的不说,就说酒水吧,特别是名酒茅台,就是这么好的人间佳酿,他们却作为是共产党糖衣炮弹,说喝了会令人斗志消沉,肯定对党国不利。因此,不成文地把此酒作为禁品。
父亲祖籍贵州,到了晚年,特别想念故乡的山山水水。作为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离家已近四十载,人老了思故土,念故人,这是人之常情。好多次,父亲流着泪对黄立文说:看现在这局势,他想回大陆的愿望看来是永远实现不了了。要是在他有生之年能再喝上家乡的茅台酒,就是死了,虽然不瞑目,可也心甘了。这两瓶茅台酒是黄立文在香港托朋友买的,又托美国的朋友专门带着这两瓶酒赴台。这两瓶酒能来台可是历尽千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父亲双手接过茅台酒,迫不及待地打开,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父亲边品边说,是这个味。没变,是这个味。
父亲老泪纵横,他问儿子,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我终于又喝到家乡的酒了……看着父亲那流满老泪的脸庞,黄立文心里久久地不能平静……是啊,作为一种地方名酒,说起来,它和人头马、伏特加、XO不是一样吗?可就是因为是大陆制造,是大陆出品的,就和共产党挂上了钩,就不允许在台湾出售,这是什么逻辑啊?哎,没办法,这就是政治啊!看着父亲那稠稠的眼泪,黄立文暗暗发誓,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要争取茅台酒来台!让台湾的父老兄妹都能饮上这中华第一的人间佳酿!黄立文刚回到家,就接到张志鹏的电话,张志鹏是立法院的立法委员,是黄立文的大学同学。张志鹏也是一位很有正义感的人士,敢说敢做,和黄立文的脾气相投,是黄立文的好友。张志鹏在电话里说,他那里正好有别人刚送他的一瓶好酒,请他过去品尝。
黄立文来到张志鹏家,张志鹏问他接到立法院的通知了吗,说明天上午立法院要审议《惩治走私条例》。黄立文说接到了,并问张志鹏这条例不是起草很长时间了吗,怎么现在才审议。张志鹏说不知道,接着从里屋里拿出一瓶酒说,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请你来喝茅台的!张志鹏说,这瓶酒是一个干走私的朋友送的,你知道这瓶酒在我们台北黑市上值多少钱吗?黄立文摇了摇头,张志鹏伸出一个手指,说,一千美元!是啊,在大陆只是不到一百元的酒,就是因为当局查禁,所以价格才在黑市长到这么高!张志鹏说着启开瓶盖,茅台酒的醇香马上充满房间,他抽搐了几下鼻子说,真香啊!接着叹了口气说,这么好的酒,当局却把他列为禁酒,不许进台,你说,他们跟共产党有过节,这茅台酒只是一地方名酿,又没招你惹你,你恨屋及乌,也太小肚鸡肠了吧!黄立文说,是啊,当局怕共产党解放军可以理解,因为毕竟是他们把党国赶到台湾来的,可现在连茅台酒都怕,也真是太可笑了!
张志鹏说,我听说,这次当局想拿茅台酒说事。以前茅台酒属禁运品是个不成文的,没有上了台面,没有写到明文上,可这次我听说要明文写到条款里。黄立文说,这太荒唐了,我们同是炎黄子孙,却把自己家里出产的东西当成禁品,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要为台湾的人民着想,绝不能让个别人的阴谋得逞!张志鹏说,你说的这个话,也正是我想要说的!第二天,黄立文早早来到立法院。张志鹏早他一步到了。审议会是在立法院里的最大的会议室里召开的。九点一刻,会议开始。这次是审议《惩治走私条例》。执行主席陈先淮对这次审议的意义讲解一番,接着,就其条例又进行了说明。有几个委员就其条例中概念不明确,用词不正确的地方提出了异议和修改。《条例》讨论得基本都属合大家的意愿,接着,执行主席陈先淮就什么是走私禁运的物品进行了逐个的提示和表决。
首先说的是大麻、毒品,大家一致通过;接着又说枪支弹药,大家又都一致通过。陈先淮看大家意见这么集中,于是就说:“所有的禁运物品就是属于对台湾人民的有生命危险和危害台湾地区安全的物品。我提议,被大陆封为国酒的茅台酒也要属于禁运!”张志鹏问:“茅台只是一种水酒,就好比我们台湾出产的凤梨和榴莲一样,是一种地方特产,为什么要属于禁运之列?”陈先淮说:“一喝茅台就会想大陆,我们的斗志就会销蚀,这样肯定对党国不利!”和陈主席穿一条裤子的张鸿学点头说:“陈主席说的对,如果喝了茅台,就等于吃了共产党运来的东西,那就等于中了共产党的毒,就会让人有一种罪恶感。
茅台酒得列入禁运!”看着陈先淮和张鸿学一唱一和的蹩脚表演,黄立文再也坐不住了,他拍案而起说:“如果说喝茅台酒就会有罪恶感,就等于中了毒,美国总统尼克松畅饮茅台酒,日本首相田中说‘茅台酒好喝’,岂不是也有罪,也是中了共产党的毒?各位谁不知道,共产党的拼死抗日,抗美援朝。那小日本、美国人谁不是和中国有着大仇大恨?!可如今美国人、日本人喝茅台酒都不会有罪恶感,我们同是炎黄子孙,同是龙的传人的中国人反倒生出了罪恶感?这是什么逻辑?”很多有着正义感的立法委员都赞成黄立文的观点,说:“是啊,茅台酒是我们中华民族劳动人民勤劳和智慧的结晶,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我们自己人却不能畅饮自己家人酿造的佳酿,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张志鹏也站了起来说:“大陆好的东西多得很,我们都不能吃,都不能用,那不是把大陆十亿人都当作共产党了吗?”也有一些委员说:“我们的党国怕共产党,难道连他们的茅台酒都怕?我们的党国也太没有胆识了吧?!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其实陈先淮和在坐的所有立法委员们都清楚,在台湾,不论平头百姓还是党政要员,就连蒋经国总统,谁不以能喝茅台酒为人生的一大乐事?谁的家不以拥有了茅台酒而自豪?只是在座的都是身为党政要员,不能明确自己的态度罢了。黄立文和张志鹏的仗义执言,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下的一枚石子,一个上午,所有委员都就茅台酒不能属于走私禁运物品进行了反驳和辩论。陈先淮一看场面失控,忙说:“既然大家都不赞同把茅台酒作为禁运物品,那咱们还是投票表决!”结果可知,投票表决时,不赞同的几乎是全票。就连执行主席陈先淮,也投了不赞同票。当别的委员问陈先淮为什么也投不赞同票时,陈先淮说:“你以为光你们喜喝茅台啊?我其实和你们一样,也喜欢喝啊!”当天,立法委员们的争吵经就在当地报刊的晚报刊发了,第二天,全台湾的报纸都对这一事件进行了披露。那几天。茅台酒成了整个台湾议论的话题。茅台酒的争论更勾起了人们对大陆的思乡之情。于是,家家都以能购到一瓶茅台酒为乐事……(后记:1987年12月2日,第一批获准返回大陆探亲的台湾同胞,他们来到大陆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商场里去买茅台酒,他们把茅台酒紧紧的搂在怀里,热泪盈眶……)
失窃的茅台酒
董益新
一、
车箱里有些闷热,窗玻璃上是雾蒙蒙的一片。祝寿喝了一口热水,就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又顺手擦了擦窗玻璃。窗外的站房和站台上的行人正慢慢地往后退去,列车已经开动了。
祝寿看看对面的年轻人,早脱了外衣,躺在铺上悠闲地看报。祝寿这才想起,自己上车时忘了先把书从包里拿出来。
祝寿个矮,踮着脚尖,努力了好几次,也没把行李架上的旅行包取下来。祝寿正想脱了鞋子,踩到下铺上去拿。这时,躺着看报的年轻人已爬了起来。年轻人说:“老先生,我来拿!”
“那麻烦你了。”祝寿说:“闲着无事,我也想拿本书看看。”
年轻人一伸手就把祝寿的旅行包拿了下来。祝寿很感激,赶紧打开旅行包找起书来。找着,找着,祝寿忽然“咦”地叫了起来。
年轻人听了,关切地问:“老先生,怎么了?”
祝寿摇摇头说:“我包里的两瓶酒不见了。”
“什么酒啊?”年轻人好奇地问道。
“茅台酒,我大哥送的。”祝寿的额头上已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会不会你忘了带呢?”年轻人提醒道。
祝寿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摇摇头说:“不会。前面我拿茶杯时还见过。”
“会不会放在别的包里呢?”年轻人又善意地提醒说。
祝寿还是摇摇头。祝寿说:“我就这一只包呢。”
“茅台很贵吧?”年轻人看祝寿焦急的样子,不禁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钱倒不是太多,就一、两千块。”祝寿淡淡地说。
“一、两千块钱还不多啊?我都可以再来贵州玩一趟了!”看来年轻人是只身来贵州旅游的。
“钱倒没什么,只可惜它是我大哥特意托熟人从茅台酒厂批来的,市面上很难买到。”祝寿书也懒得拿了,一屁股坐到铺位上,又“唉”地叹了一口气。
祝寿出生在贵州绥阳,六十年代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山西工作,现在是中国美术家协会山西分会理事。虽然名气不算大,可如今他的画也是尺纸千金,求画的人多着呢。毕业四十多年了,祝寿就回了两趟老家。一趟是十年前为母亲奔丧,这趟是给大哥过八十大寿。大哥老早就从仁怀打来了电话,说现在生活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就想在有生之年能和兄弟再好好见上一面。其实,祝寿也很想念大哥。祝寿兄妹五人,父亲死得早,大哥十五岁就到邻县仁怀的酒厂当学徒,早早挑起了家里的重担。祝寿每每想起,脑子里就不由冒出长兄如父这个词。
年轻人看看祝寿沮丧的样子,就宽慰他说:“老先生,你先不要急。这趟是‘贵州——北京’的特快列车,沿途小站都不停。既然你刚才都看到过茅台酒,那说明这酒肯定还在车上,肯定是有人乘大家刚上车忙乱时偷走的。”
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