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我们一家搬进了城里的新房子。当然,是我和小枫的家,还有我们的女儿。我的岳父大人提了一瓶茅台酒,来祝贺我们的乔迁之喜。没有下馆子,就在家里,我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一家人围桌而坐,岳父打开酒瓶,笑着说,十二年前,我砸碎了你一瓶茅台,现在,我赔你一瓶。酒香慢慢散开来,弥漫在屋子里。一杯酒下肚,我从酒柜里拿出一个伤痕累累的茅台酒瓷瓶,放在桌上,说,你老人家的那一句话,震醒了我,这十几年来,我一直被它激励着。
十二年前的那一天,我拎回了那只摔碎的酒瓶,一点一点地用胶水把它粘好,从此,它就这样一直跟着我。“没钱摆什么阔气!”老岳父的这一句怒吼,算是为我打开了人生的新境界。当然,那十二年间,我是如何努力,如何把小枫娶回家的,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现在,这事过去二十年了,孩子也已经上了高中,日常开销一天天加大,我想,到了该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的时候了。
哥哥与茅台酒
程海琴
为了两瓶茅台酒我哥哥却遭受了残酷的批斗和折磨,这是怎么回事呢?话得从头说起。
哥哥叫陈福,比我大三岁,是位矿工。他不吸烟,却钟爱喝酒,三年自然灾荒时期,烟酒都按票供应,要想多买点就得找关系,走后门,正好我有位同学在烟酒公司当科长,我便找到了他,可偏偏不巧的是便宜的已经卖完了,剩下的只有贵的了,而当时我的工资又不高,买上这样的一瓶酒要花费我一个月的工资,可转念一想,过年了,平时哥哥对我又那么好,狠狠心便买了两瓶茅台酒。
当我拎着这两瓶茅台酒高高兴兴来到哥哥家时,他却沉下脸说:“你咋买这么贵的酒啊?”“忙了一年了,今过年,喝瓶好酒款待一下自己嘛。”我安慰哥哥说。
哥哥接过茅台酒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喜,但我知道哥哥是喜在心里的,哥哥把两瓶茅台酒很小心地收好,并让嫂子做几个菜,晚上我们哥俩好好喝一盅。当打开茅台酒盖的那一刹那,一股浓郁的飘香瞬间散漫全屋,品上一口荡气回肠。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么好的酒我们要放着长久的品尝,每年的这个时候拿出来喝上两口。”哥哥建议说,我说:行,听哥的。
这样的日子一年年的过去了。哥哥也由工人转为干部,继而又当上了人事科长,他本着:“做普通人,干正经事”的原则,公事公办,不徇私情。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可怕的文革来了。当时,他作为一个小当权派被揪出来批斗。而斗他最积极,也是最狠毒的一个造反派的小头头,叫侯建林,因为他在家兄弟间排行老三,所以人们就叫他“侯三”。他是个采煤工人,总觉得吃人间饭,干阴间活不安全,总想当个头顶光环的人物,几次找到我哥哥都遭到了拒绝。谁知这小子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毒着呢,借机报复,还抄了我哥哥的家,那两瓶被哥哥视为生命的茅台酒也未免于难。并且就因为这两瓶酒险些要了我哥哥的命。当时造反派们一致认定这两瓶茅台酒是我哥哥收贿赂的,无论我哥哥怎么申辩都无济于事。同样对酒有着浓厚兴趣的侯三迫不及待地让手下买来了下酒菜就地喝起来了。我哥哥气不过去,就踢了他们的酒场,结果遭到了一顿毒打,更可恶的是侯三还拿酒瓶往我哥哥头上砸去。
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我懵了,我想不到兢兢业业,公正廉洁的哥哥怎么会被专政呢。时间就是生命,我顾不了那么多,立刻找我们的头头,借了辆吉普车,又带了两个人,戴上红袖章,风驰电掣般地朝龙凤矿开去,跑到矿门前时,我朝站岗的挥了挥胳膊上的红袖章,连车都没停,就开到了一个小会议室门前,我跳下车就喊:侯建林在这儿吗?总部让你去为一位当权派作证,马上就得去。
说着,我们就闯进屋,见哥哥的脖子上还挂着两个茅台酒瓶,我知道这是侯三干的,我二话没说,立刻上去。一个人驾着一只胳膊连同脖子上挂着的酒瓶一起把哥哥带到了车上,,司机猛一踩油门,吉普车一颤就跑了,留下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侯三就那样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望着。
当吉普车冲出矿门拐弯时,望见我嫂子在一边哭一边喊着什么,我急忙让司机停车,跑过去拽住我嫂子的胳膊就往车上跑,等到车上嫂子才明白过来,她含着眼泪把茅台酒瓶从我哥哥的脖子上摘下来,又简单地给我哥包扎了一下伤口,接着,他俩将酒瓶夹在中间,便抱头哭了起来,
我把哥哥安排到我家里,并把孩子也接过来,就这样躲过了这一劫。
文革后,哥哥得到了平反,也恢复了以前的职位。当我再次拎着两瓶茅台酒到哥哥家时,哥哥说:“这次,我们要喝个痛快。”
我知道哥哥对当年的一劫还心有余悸,当年那个挂在哥哥脖子上的混合着哥哥鲜血的两个酒瓶还一直被哥哥保留着。
与哥哥痛饮之后没多久,哥哥便因为心肌梗塞去世了。回想哥哥走过的一生,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下来了,哀思绵绵,难以自拔。第二年,趁迁坟之机,我取出曾经挂在哥哥脖子上的那两个瓶茅台酒,里面的酒虽然不多了,但它却残留着哥哥的血和泪,加上我又买的一瓶茅台酒,将盖子打开,把里面的酒分别倒入这两个瓶子里,封好盖儿,作为祭品,我含着眼泪放在哥哥的坟墓里。
父亲珍藏的那一瓶茅台酒
程娇
当父亲宣布他珍藏了几十年的那瓶茅台酒,终于决定要喝了的时候,我们全家都高兴得像过年似的。
开瓶的时间就定在北京奥运会开幕那天。
宣布完毕,我看见父亲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激动的泪水。说起这瓶茅台,还有一段曲折感人的故事。那瓶茅台酒还是上个世纪50年代我父亲的好友郭伯伯送的,一直珍藏到现在。父亲说这瓶茅台十年一个关口。
第一个十年头,遭遇文化大革命。那时,郭伯伯因为特别喜欢饮茅台酒的缘故而受到冲击,被打成右派送进了牛棚。由于我父亲和郭伯伯的关系一向很好,也受到了牵连。造反派们喊着革命口号到我家搜查“毒酒”,可他们从太阳还未升起到日落西山,折腾了整整一天也没能从我家搜出他们想要的“毒酒”。在造反派们失望地离开之后,母亲用疑惑的目光望着父亲,父亲笑笑,只用手指指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原来父亲早作了准备,提前将这瓶茅台用蜡纸包好埋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这才免遭劫难。
第二个十年头,正赶上十一届三中全会。这时父亲已经平反昭雪,压抑多年的父亲心情舒畅了,按理说应该打开那瓶茅台酒庆祝一下了吧。我把这个想法一提,立即得到了全家人的赞同。可当我欢天喜地地从老槐树下挖出那瓶茅台,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子上时,父亲却改了主意说:“还是等下个十年吧!”
没办法,我只好依依不舍地把它重新放回老槐树下。
第三个十年头,巧逢父亲光荣离休,我想父亲总该让我们尝尝酒的滋味了吧。可是,眼看着满桌子菜都已上齐了,父亲仍没有要取茅台酒的意思。一家人面面相觑,可谁也不出声。最后,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提醒父亲说:“爸,今天是您老人家光荣离休的日子,喜事伴好酒!您看,这满桌的好菜,要不……”我没往下说,父亲也没接我的茬。父亲只是笑笑,全家人都知道他是在装糊涂。
唉,也不知道父亲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那顿饭吃得真是没有一点味!
第四个十年头,恰是父亲七十大寿。“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次我暗下决心,说啥也要让茅台“开瓶”。到了父亲生日这天,趁着父亲晨练还没回来,我领着孩子们手持铁锹来到院子里的那棵埋茅台酒的老槐树下,想把那瓶茅台酒挖出来,作为父亲最好的生日礼物。可是,我们挖遍老槐树四周就是找不到那瓶酒。咦,那瓶酒明明是被我埋在这棵树下的,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它会长了翅膀飞了,还是被别人知道……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父亲从外面晨练回来了。父亲看着我们一个个汗流浃背、焦急万分的样子,风趣地说:“转移啦,‘造反派’们,你们就甭费心啦!”
原来父亲早把我们当“造反派”提防着了,结果这次又没喝成。
去年3月,父亲78岁高寿,我又想到那瓶茅台。不过,怎么样才能让老爷子把酒拿出来,一家人积思广益,献策献计。商量了半天,最后大家达成共识:大家一致同意由我大侄子的儿子福娃带领弟弟、妹妹们来完成。这可是一招好棋,因为小孩子们在他老面前那可是宝贝,比国人看待大熊猫还宝贝着呢,他们总能说一不二。当公推的“群众代表”受命上前撒娇时,父亲把他们一个一个揽入怀里,一阵耳语。咳,这些孩子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了爷爷的话后,一个个竟然眉开眼笑、言听计从,再也不闹了。
这老爷子究竟用了什么破解之术?
在大家的期盼中,福娃终于慢吞吞地拖着长音郑重地宣布:“喜分大小,国喜为大,家喜为小,为了迎接国之大喜,我们宣布再等两年,2008年奥运咱开酒庆贺!”
我们一听,都乐了。是啊,国喜当然得用国酒来祝贺,应该,应该!
那天我们换用了其它的酒来给父亲祝寿,在砰砰的碰杯声中,我们祝愿父亲万寿无疆!
父亲78岁的生日,过得特别热闹,特别有意义。
因为我们知道畅饮茅台酒的日子已经不远,美酒飘香日,举国同庆时,我们期待这一天。
自斟自敬喝茅台
伍维平
队长十大碗去县上开表彰会,领回两样宝贝:一张大红奖状,一瓶罐装茅台酒。奖状是在台上公开颁发的,酒是县委书记私下送给他的。十大碗跟书记关系很铁,经常一起喝酒,还称兄道弟。诨名“十大碗”就是书记给叫响的,意即此人能喝十个大海碗的酒。当然,是水酒,不是茅台。
十大碗带着宝贝回家的消息迅速传遍全村,知青李进尤其上心。第二天一大早,李进去镇上买了二斤猪头肉,兴冲冲赶到十大碗家一探虚实。果然,奖状已挂在堂屋正中墙上,茅台酒却不见了。李进不好明说,只把眼睛睁得贼亮,四处搜索那瓶使他流了一夜口水的酒。瞅遍了十大碗那两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连那个红漆衣柜都悄悄打开翻过了,愣是不见。喝酒的时候,见十大碗照常提出塑料壶往两只大海碗里斟满苞谷酒,李进终于憋不住了,泼皮厚脸地问起那瓶茅台酒。十大碗平日耳朵灵敏得很,这时候却装聋作哑,答非所问,后来被逼急了,才漫不经心地说喝掉了。李进哪里肯信,说吃独食也不怕烂嘴坏肚,还好意思说,喝光了酒还能喝掉瓶子不成。十大碗仍然一副温吞水模样,说酒喝了酒瓶随手就扔掉了。再问,扔哪了。再答,忘了。无论李进拿什么歹毒话刺激,十大碗愣是油盐不进,好比革命烈士江姐一般。这顿酒喝得很是寡味,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惜了两斤猪头肉,李进差点把肠子悔青。
不过李进是不甘心让十大碗白吃一顿的,只要那瓶茅台酒还在,他就有机会,而酒肯定被十大碗藏到了什么地方。从此李进有事无事就去十大碗家附近溜达,他看到十大碗最近兴致很好,经常倒剪了双手,绕着屋后的那棵酸枣树转圈,有一天趁十大碗不在,他也倒剪了手,绕着酸枣树转了二圈,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约摸三更时分,李进换了一身黑衣,背着一把锹悄悄出了门,直奔十大碗屋后那棵酸枣树。夜深人静,只有后山的那只猫头鹰不时如鬼嚎叫,想起那瓶魂牵梦绕的茅台,他热血沸腾,豪情万丈,不曾有半点害怕退缩的意思。他潜伏到酸枣树旁,很快找到了那块用作记号的三角石,用锹慢慢掘土,由于土填得很夯实,一锹只能掘一点半星,还得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十大碗,但十大碗显然很配合,如雷鼾声震得瓦梁不时颤动,掩护李进把那瓶裹了二层尼龙纸的茅台酒起了出来。
回到屋里,点了煤油灯,只留微光,迫不及待拧开瓶盖,一股浓香扑鼻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全身毛细孔舒展开来,感觉如婴儿手指抚摸,温软而绵长,一屁股跌坐在床边,又猛地立起,双手捧起酒瓶,一仰脖子,随着咕咚咕咚的流淌声,一瓶茅台进了肚,直到滴酒不剩,李进才不舍地摇了摇酒瓶,顺手塞进床底下,倒在床上满身香气地睡死过去。
事情第二天即告败露,原因是李进忘了回填泥土,留下一个坑,让十大碗瞅了个真切。虽然知道是李进偷的,但十大碗不吭一声,没事儿一般。过了半月,李进接到通知,队里派他去参加全县冬修水利大会战。十大碗叫他的时候,那张驴脸上分明挂着幸灾乐祸的痞笑。李进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有自认倒霉,卷上铺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