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永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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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想起那道墙

许多已经流逝的时光和经历,在我的脑子里早已残留无几,这好比庭前的花开花落,天边的云卷云舒,谁又那么在意?然而童年时的一些经历却有些例外,哪怕那么普通,那么微不足道,却也常常令人魂牵梦绕——

儿时,老家盛行砌墙,房屋的、院场的、羊圈的、猪棚的,还有相邻地界、田坎路边的都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秦汉时期把岷江上游的石碉称为“邛笼”,这是石墙建筑流芳青史的一个例证。可见,斯人斯地其砌墙之技由来已久,源远流长矣!

墙分湿墙、干墙两种:一般永久性的建筑砌湿墙(调和泥浆、麻筋等物);干墙即不掺和泥浆等黏附物,纯以石块石片相互重叠组合,最考功力手艺。我家祖父最善砌墙,且不说湿墙建筑在本村和邻村有许多令人称道的成果,单说远近闻名的北空寺、铁岭寺、天元寺的墙体建筑就有祖父的辛劳和匠心。而我最首肯、最赞叹的却是我家门前的那堵撑护花红树的小墙。

花红树长在门前的一方小田上,每年春花灿灿,秋果累累,近看是棵树,远看如把伞,着实惹人喜欢!不料那年屡经大雨冲刷,旧墙开裂,轰然崩塌了。裸露的树根艰难地支撑着硕大的树身,颤巍巍、悬吊吊的,让人见到既心疼又心紧。祖父用木架撑起倾斜的树子,前后用了七八天时间才将那堵墙补好。他用的石料随地而取,信手拈来,大的、小的、薄的、厚的、长的、短的、普通的、怪怪的,无所不取,无所不用。我们偶尔凑热闹跑去帮他捡石块,他笑着同我们说话,笑着拎转着手中的石块,似乎无所用心地将这些“材料”安排在无所不当的位置上。有好奇者问他如何砌好墙,他笑答:“石匠不用巧,全靠‘勾子’(意为基础或底脚)垫得稳。”

墙砌好后,墙面整齐得如铡如切,石石相扣,浑然一体。虽无泥浆黏合,却无豆粒之隙,虽无绳墨所矩,却有方砖之形。花红树被保护其上更加安稳、挺拔,更加森森可人!

今年春节前回到故里,偶尔看到那一壁石墙依然寂寥地挺立在那里。屈指数来,这道墙与我的年纪小不了几岁。四十余年的风雨使墙面平添了一层青褐色的泥土,墙缝中稀疏冒出几绺萎黄的杂草来,在风中瑟瑟地、孤零零地抖着。这是多么普通的墙呵,岁月的尘封是何等的无情和神秘,我都快要认不出这道墙来了!此情此景,我想起了祖父,想起了与祖父同欢同乐的岁月。我的心在酸涩中颤抖……祖父已去世多年,在我的心目中,他就留下了这道墙,一道荫护大树的墙。这道墙寄托着他自己的追求、智慧、嗜好和与童稚相伴同乐的人生情趣。呵,墙是祖父,祖父如墙!

山寨的风是清醇而醉人的,山寨的人是憨厚而勤劳的。一旦有个主意,九条黄牛也拉不回来。他们在日出时劳作,也在日息后的梦中播种收获。登上云朵中的村寨,到处闪动着忙碌的身影和那创业中传来的阵阵号子和歌声。你看那一片片耕作烂熟的土地、一垛垛高卧房顶金黄透亮的玉米棒、一座座刺破云天的高碉以及一道道普普通通的石墙,无不是山寨人已经凝固了的故事和用心呼喊出来的诗作。祖父的那道墙,或者祖父的祖父的那一道墙,早已融汇于山寨那无尽的故事和诗作之中去了。

今天,我所倾情的祖父所砌的那道墙,其他人可否知晓?数十年乃至上百年以后,当我们也同祖父一样成为过去的历史时,更有谁知道那道墙呢?然而,难道祖父所砌的这道墙仅仅是为我能有所忆而为么?凝视着这道墙,我倒觉得我也该像我的祖父一样,趁还有力气,砌点什么,修点什么,只要在努力,管他以后还有谁想起否……

200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