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昼短夜长。吃罢早饭，已是上午十点过。太阳刚从东山顶上冒出来，金灿灿地满山满坡都是温情。老爸拖了一把藤椅，迫不及待地坐在阳台上晒。他泡了一盅漩口茶，一会儿卷曲的茶叶款款地在满是茶垢的瓷盅里舒展开来，黏糊糊、黑黝黝的像一口古井里的水。可是随着袅袅升腾的热气不时传出一缕缕苦涩而略带微甜的清香来时，谁都会唤起痛饮猛喝的欲念来。他埋下头，美美地咂了一下，“嗳”的一声，脆脆地打了一下口响——仿佛把所有的惬意和满足全都托付给了这一口热茶身上……
老爸今年77岁，背微驼，耳微聋，别无大恙；而老母亲八十有三，腰椎病严重，成日坐卧不安。但她耳聪目明，反应灵敏。此时，老母亲一瘸一拐地从客厅走出来，也想到阳台上烤烤太阳。她喊老爸帮忙抬凳子，喊半天未能应答。她急，走到老爸耳边吼，他才慌忙照办。两把藤椅挨紧平起，俩人一同在阳光下抽烟、喝茶、说话，舒适而平静地打发着小日子……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老母亲警觉地向老爸说。老爸赶忙去开门。来者是邻居周大爷，他来借剃头刀准备刮胡子，老爸招呼他抽烟，他说戒了，请他喝茶，他说没有饮茶的习惯，拿了剃头刀匆忙离去。
老爸坐回原处，正待伸手端茶要喝，老母亲劈头来了句：“你看人家烟不抽，茶不喝，哪像你？”老爸耳虽背，这几句话却又听得真切、完整。他心里满是不舒服，脱口酸溜溜回了一句：“人家品好嘛！”老母亲虽然高寿，但还敏感。她觉得话外有话，大声咆哮：“泥巴都埋到颈子了还吃醋，哪个说他品好品孬？”说完撑起身子，咬着牙，拂袖一拐一拐离开阳台回到客厅里来，嘴里还喋喋不休地骂：“老马不死原性走，吃了一辈子醋……”边骂边哭，好不伤心。
太阳依旧灿灿地晒着地上，没有一丝风，天上也无一缕云，只是家中的“小气候”骤然发生了点儿变化而已。
老爸看她小气，也后悔自己说漏了嘴，便任她骂，任她闹。他把茶盅攥在手里捏了又捏，摸了又摸，一口茶也喝不下去，静静地呆着呆着，老母亲骂了一阵，发泄了一通，渐渐地也觉得无趣，终于也静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宁静得要凝固起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又有人敲门了，老爸迎了出去。是周大爷还剃头刀来了。周大爷走后，老爸慢腾腾地把剃头刀放回抽屉里，故意对老母亲说：“来还剃头刀了。”
“还不还有我屁相干！”老母亲还在赌气，但看得出有些缓和。
“噫，还在生气？”老爸逗趣地上前凑近耳根说。
“哪个气，吃了一辈子醋，好意思！”老母亲边说边用手指不停地戳着老爸的额头。俩人又会心地笑了，室内又恢复了原有的谐和气氛。
看来小日子原本就是那么磕磕碰碰，又是那么有滋有味、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