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鹏恼了,大声叫喊起来,我耍啥流氓了,我俩是谈对象!
谈对象?我劝你还是认清形势,老实交代吧,我们党的政策一贯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柳艳交代得清清楚楚,揭发得明明白白,你多次对她心怀不轨,不能得逞后,就精心策划了昨天的行动,趁她下村工作之际,在红柳滩打她的埋伏,对不对?不光打她的埋伏,还把她骗到大沙包上,强行亲嘴,公然进行调戏和猥亵!事后,你还和两名在押的坏分子一起喝酒庆祝,这事儿刚过了一夜,你不会忘记吧?
荆鹏心房炸裂,一口灼热的血气直冲脑门。
肖明接着说,你就不要再伪装了,柳艳说了,要不是她拼死反抗,从大沙包上翻滚下来,肯定已经被你强奸了!柳艳还揭发,你长期以来,一直对她污言秽语,多次试图强暴!
荆鹏忽地一下蹿将起来,眼仁血红,头发都要冒烟了。
晴天霹雳啊!
朗朗乾坤,好端端的,咋会碰上这样的污蔑和陷害,怎么可能啊!
而且竟然与柳艳有关,是她说给他的……不,绝对不可能!那样温情,那样美丽,那样善良的柳艳,怎么可能会这样?
一定是肖明在造谣!
肖明冷笑说,你不要张狂,我们已经调查了你的家庭背景,你的母亲虽然是老革命,但你的大舅是在镇反运动中被人民政府处决的,你的家庭政治历史并不清白。我劝你还是认清形势,现在无产阶级“**********”的风暴已经席卷全国,我们农垦系统也不能例外,不光要进行“**********”,还要对企图破坏革命的坏分子进行坚决的打击!而对你这样的政治上有倾向性问题的流氓分子,就不单纯是打击的问题了……
不等肖明说完,荆鹏再也控制不住,豹子似的扑向肖明,出其不意将他摁倒在地,挥拳就打。
噗噗几声,慌忙招架的肖明已是鼻塌眼青,满脸冒血。
肖明大声叫喊,拼命反抗。
办公室里顿时桌椅翻倒,一片狼藉。
荆鹏疯了,抡起什么是什么,只顾照死里打。
工作人员、警卫人员一拥而上,一顿拳脚将荆鹏打瘫在地。
爬起来的肖明怒不可遏,亲自动手,用最残酷的捆绑死刑犯的大背绑法将荆鹏狠狠捆了起来。
荆鹏不知道,今儿上午对柳艳的谈话就已经进行了。
肖副连长刚一上任,就把她叫到办公室,给她倒了杯水,说柳艳同志你坐下,有个性质极其严重、极其恶劣的事件,我要代表组织告诉你,并希望得到你的证实。
柳艳惊讶不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傻傻地看着领导说不出话来。
肖明对自己谈话的效果很满意,说柳艳同志,我听说你原名不叫柳艳叫刘燕,为了表明扎根边疆的决心,专门打报告,坚决要求把名字改成柳艳,是这样的吧?好啊,我们就是要像顽强的红柳一样迎风沙、斗严寒,做一名扎根边疆的坚强的农垦战士!可是,你怎么能丧失起码的政治觉悟和尊严,做出有愧于革命战士的低级趣味的事情呢?
柳艳的脸顿时绿了。
肖明紧盯着她说,你大概无论如何想不到吧,就在昨天傍晚后,你和荆鹏在大沙包上胡搞的事,就已经在连队里面传开了。你和他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你们昨晚是一起回来的。你们回来一分开,他就四处张扬炫耀,说他把你如何如何搞到了手,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还说把你摁在大沙包上,亲了个够,摸了个够,还说……还说把你……算了,我说不出口了,总之,你想象一下就知道,这才过了一夜,就你们俩之间发生的事儿,就已经成了影响极坏的公众新闻……
脸色由绿而黄由黄而白又由白而黄的柳艳浑身冷战,好不容易才从牙缝缝里挤出几个字,卑鄙!他……他人在哪里?
关禁闭了!
关禁闭?
对,关禁闭!肖明愤愤地说,他不光流氓成性,还与坏分子公然勾结,同流合污,严重违反组织纪律,已成为连队坏分子的典型!
我要见他!柳艳近乎歇斯底里地说。
见他?实话告诉你吧,就在关他禁闭之前,他作为一个哨兵,还和那两个被关押的坏分子在禁闭室里喝酒庆祝,吹嘘他搞你的过程呢!柳艳同志,今儿找你谈话,就是要让你认清形势,悬崖勒马,和坏分子立刻划清界限,坚决揭发荆鹏的流氓本性……你不要担心,事情的分寸我们会把握好,你只要写个真实的事实材料就行了,记住,一定要真实!请放心,我们会维护你的名声,不会让他的目的得逞的……
柳艳勉勉强强站起来,天旋地转,胸腔里翻江倒海,强忍时,一股腥甜的热流从撕裂般的脏腑喷涌而出,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被捆绑得臂骨欲断、经脉欲裂的荆鹏,嘴里塞着一团抹布,被人死狗似的扔在阴冷的库房里,痛得冷汗淋淋,抖作一团。两小时后松绑,他已是大小便失禁,整个身子知觉尽失,动弹不得。
公然打断副连长的鼻子,不是一般的问题,再加上他与看押的坏分子公然勾结,同流合污,以及莫须有的流氓罪名,一连的荆鹏事件,已经上升为农垦系统一起极其严重的政治事件。
上级部门在收到相关材料后,极其重视,自上而下督促查办。
审讯立刻就开始了。
但两眼瘀血、嘴唇铁青的荆鹏根本不认罪,不但死不认罪,连一句话都不说,任凭你手段使尽,就是不开口,而且不睁眼,不喝水,不吃饭,一句话,豁出命来抗拒到底。
有关领导很不满意,特别是对刚提拔的肖明的工作能力提出异议。
肖明就把气撒到具体办事的人头上,毫不客气地训斥他们道,你们咋这么无能啊!知不知道,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正是考验每个人的政治觉悟、政治立场的时候!对革命队伍里的坏分子心慈手软,意味着什么,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如此上纲上线,大伙儿不光窝气,还很害怕。
有个外号叫大眼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儿,忽悠说,对付厕所里的石头,一般手段肯定不行,咱们不能再失败了,得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有人问,怎么个对待法呀?大眼说,你想想当年国民党反动派,在渣滓洞是怎么对付共产党员江姐的,十根手指头上扎竹签啊,还灌辣椒水,上老虎凳!有人马上反对说,得得得,那是国民党反动派,咱这可是革命队伍。大眼说,革命队伍不错,问题是这人都定性为坏分子了,事情的性质也就变了,也就不是人民内部矛盾了,再说,现在不是“**********嘛”……我的意思嘛,咱毕竟不是法西斯对不,一不动手,二不动口,就把他带到马棚里,让蚊子咬他****的,不信他不服。
话音落地,众人同声叫好。
高原上的秋蚊子,种群密集,毒性特大,攻击性特强,叮上一口,不仅疙瘩超大,异常红肿,还疮口流脓,很难愈合。
说干就干。
荆鹏立刻就被拉到了马棚里。
大眼的眼睛一个劲地朝荆鹏眨巴,像是说,老兄啊,你就认了吧,不然的话,可别怪兄弟心狠手辣呀!给他上绑的小同乡,压低嗓音对他说,傻瓜呀,不就是认罪嘛,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认了吧,检讨检讨,顶多大家批判批判,关上两天,也就过关了。
荆鹏鼻腔里呼噜一响,嗓子眼里咔嗒一声,一口粘黄的东西照着眼前的人喷溅而出……
……
两分钟后,荆鹏嘴里塞着棉纱,被绑在了料槽前的柱子上。
蜂拥而上的蚊子们尽情饕餮,狂舞欢庆,不到一小时,荆鹏的脑袋、双手和脚脖,凡是露肉的地方,都整整“胖”了一大圈儿,像是沾上了一个令人恶心的皮套子。
毒刺钻心啊!
那疼痛,那奇痒,即便地狱也不过如此。
可荆鹏愣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到咬破的嘴里血沫直冒,尿液失禁,还是怒目相向,宁死不屈。
眼看没辙,只好将他再丢回库房里。
荆鹏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气息奄奄,看上去像是个快要断气的大麻风。大眼等人也就没给他戴铐子,都这样了,别给整死了闹出啥事来。
第二天清晨,换班的发现看押的人没了,荆鹏逃跑了。
荆鹏逃跑的方式很简单,他在后墙角踩着一个破方凳,把苫顶的烂竹帘子一根根撅断,掏出一个洞,又在土墙上挖出两个脚窝儿,翻上房顶,跳到被风堆积在房后的沙子上,逃之夭夭。
全连紧急集合,两个男兵排全部出动,携带武器追捕逃犯。
根据分析判断,他最有可能往南跑,那是青藏大公路的方向,有可能拦截到过往的车辆;其次,是往东跑,那儿有大面积的农田和村庄,可以找到吃喝的东西,恢复体力,继续逃窜;再就是往北跑,一直跑到太阳湖,那儿的湖区牧场有牧民的帐房可以落脚。最没有可能的,就是西面的沙荒地,层层叠叠的沙包连绵起伏,无穷无尽,里面不要说食物和水,连根活着的骆驼刺都难找。
南、东、北三个方向的追捕队立刻就派出了。
鼻梁上粘着固定胶布的肖明,叫来龚键和王益胜,直言不讳地说,你们两个是荆鹏的好朋友,对他的脾气性格很了解,你们分析一下,他最有可能的逃窜方式是什么?
龚键和王益胜面面相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突然太刺激太匪夷所思了,好端端的,事儿说出就出,还尽是让人崩溃的大事儿。
肖明说,不要急,慢慢想,想好了再说。不要有什么负担,从现在起,我宣布解除你俩的禁闭,停职反省,等待处理。明白了吧?这是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俩要仔细想想他在当地都有哪些熟人,平时与外面的人都有什么联系,包括咱们系统内,最有可能帮助他的都有谁?
龚键说,我觉得他跑不远。
有根据吗?
没有,就是直觉,他都两天没吃没喝了,那样虚弱的人,即便放开来让他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肖明突然有所醒悟,对啊,没准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猫着呢。紧接着,他的大脑里“意剑”纷呈,所有的剑刃都指向了西面的大沙包。
肖明带着两班女兵,携带武器,立刻对营区周围的大沙包以及河滩附近的灌木丛进行搜寻。费了两天工夫,没有发现荆鹏的踪迹,连可疑的脚印都没找到。
不光如此,整个搜捕荆鹏的各路人马,充分施展人民战争的巨大威力,充分动员地方力量,发动群众,在方圆百里的范围内苦战3天,也毫无结果。
第4天清晨,搜捕队研究决定,连队200人全部出动,对周边地区再来一次拉网式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结果依然是无影无踪。
3个月后,从当地的城镇牧场,到遥远的山东海滨,所有的内查外调全部结束,坏分子荆鹏就此蒸发。
各方议论沸沸扬扬。
有的说荆鹏肯定跑到草原上去了,因为他说过,他最喜欢的生活方式就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对大草原上的生活羡慕不已,真的跑到草原上隐伏下来,乔装打扮当牧民倒乐得自在;有的说,可能跑到哪个偏僻的夹皮沟里,隐名埋姓给老乡当上门女婿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美死他了;还有的说,没准是啥人把他给救走了,否则的话,像他那样执拗的废人,什么能耐特长都没有,不可能逃得这么成功这么漂亮,说不信的话走着瞧,好戏肯定在后面。
总之,荆鹏在众人的心目中,一下子就从流氓坏分子变成了神秘的代名词,跟天外来客似的,令人充满神奇的联想,许多人一谈起来,就兴奋得夜不能寐,心里猫抓似的,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冲动。
当然,也有人说,像荆鹏这样脑子瘫软的大傻蛋,天下肯定不会找出第二个!
绝对傻!
傻到身为哨兵,竟然深更半夜给看押对象找吃找喝一块儿饮酒作乐当醉鬼,还对自己的上司公然动手,还把谈对象的事儿公之于众,你说这样的大傻帽儿,天下能有第二个嘛!
但有一点大伙公认,那就是像他这么古怪这么愚蠢的人,不可能自杀。因为要想死的话,在那间堆放杂物的库房里很容易做到,根本没必要逃跑。
选择逃跑,意味着的东西往往很多。
清查荆鹏物品时,在他留下的日记里,相关人员看到了大量的****内容,都与柳艳有关,很露骨,很疯狂,猛然一看,就像是内心独白的神经病,比如说,他最近的一篇日记里就有这样的内容:
要行动,必须要行动了!
爱情要的不是悲伤,不是懦弱,不是幻想,是行动,是把你滚烫的血勇敢的心,像野牛展示犄角一样呈献给她!
我就是野牛,一头面对太阳昂首奋蹄的野牦牛!
还有一些是诗非诗的东西也都是献给柳艳的,比如说这一首吧:
皎洁的月亮已沉睡
可爱的姑娘啊
我赤诚的心在思念你
我火热的情在温暖你
漫漫长夜
星空苍茫
滚滚热泪啊
滴在心窝里
世上的姑娘千千万
我荆鹏最爱的就是你……
调查人员不仅看到了他对柳艳近乎癫狂的相思,还知道了他在学生时代就对柳艳怀有的欲念和梦想,其中除了大量的爱慕表白,还直呼柳艳为我的情人我的心肝,记录了俩人每一次的接触、对话和行为,柳艳的神态,他当时的心理活动,过后的念想,以及每一次难以抑制的冲动,甚至多次在梦中欲火熊熊为柳艳“跑马”……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其描写之生动,观察之细微,简直就是一段段高手润色的美文。
人们唏嘘不已,谁也想不到,平时沉默寡言的荆鹏内心世界这么复杂,而且表达得这么大胆,这么痛快,这么执着,这么猥琐,这么有才,这么狂放。
柳艳自然首当其冲。
谁都知道了她是流氓坏分子的情人,知道了俩人在沙山上的风流,千夫所指,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有人甚至把荆鹏事件的发生直接与柳艳的存在相联系。
按龚键的话讲,事件清清楚楚,出事那天,要不是她把两人之间的约会说出去,他俩在沙山上干的事儿天知地知,肖明咋会知道呢?肯定是她说出去的!没准,肖明就是听了她的话,才把荆鹏堵在了禁闭室里。
这样一来,柳艳还成了红颜祸水,成了害人嗜血的狐狸精。
当然,明里暗里同情的也大有人在。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阵翻天覆地的折腾后,上级部门对荆鹏事件最终的处理决定是不予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