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死死压住她,胡茬坚硬的腮帮子蹭紧她的脸,在她耳边低沉而又强硬地说,别动,要是喊叫出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不等天亮你就会成为女兵中的败类!不信试试,他们会像揪斗破鞋一样揪斗你!那样的场面我见过,跟地狱没啥两样……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荆鹏,我劝你认清形势……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调查了他的家庭历史,他是个私生子,家庭背景很复杂的!他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畏罪潜逃。你是聪明人,利害关系应该知道。再说了,他那样卑鄙那样无耻地败坏你,你就真的能够原谅他?……好了,没事了,这儿就咱们两个人,放松点儿,听我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爱你,我已经被你折磨得发疯了……现在好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放心,我保证和你结婚,一定让你幸福!
肖明说着的时候,一只手铁钳似的牢牢攥着她的两只手的手腕处,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衣服,解开了她的裤带……
被压得近乎窒息,动弹不得的柳艳,到了这会儿,只是沙哑绝望地喊了声,不,不要啊!就心急气短,没了声响……随着他的手更深地插向她的下体,她紧绷着的身体被电击了似的颤了几颤,麻酥酥地瘫软开来……
4个月后,柳艳调到了师部医院。
调令是肖明直接拿来的,他得意扬扬地说,咋样啊,我可是说话算话,院长说了,你去直接从事临床内科。
表情淡然的柳艳说,开玩笑,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连队卫生员,怎么可能到大医院里直接干临床!
肖明笑笑,说那有啥呀,政治部的王叔叔已经给院长说好了,你一报名,医院就会安排你进修学习。
又过了几个月,调回师政治部任干事的肖明,和柳艳在一间15平米的单身宿舍里举办了朴素的革命婚礼。
新婚之夜,多喝了几杯的肖明,搂着柳艳情不自禁长叹道,你知道我追你追得多苦不?不,你不知道,你绝对不会知道!
柳艳惊讶地说,你追过我吗?
当然了,咱们第一次在医务室的情景,你难道忘记了吗?
柳艳的心骤然抽搐,那是强奸,是她永远的伤痛和耻辱!
肖明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天!我一定要把你搞到手,谁也别想和我争!苍天不负有心人啊,你终于真正是我老婆了。
柳艳哭了,泪水哗哗地淌,她使劲儿咬着嘴唇不出声,咬得满嘴血腥,就是不说话,一声都不吭。
40年后,9月里的第一个星期的第一天,定居上海的柳艳青天白日在30层的阳台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漫天都是柳絮状的云团,冷风吹来,残霞血红,空透的光线下,40年前高原上的那些个大沙包,全都成了排列整齐的坟包子,壮观极了。还清清楚楚看见了墓碑。她想看看墓碑上的字儿,但总是模模糊糊,要么就残缺不全,怎么看都不完整。突然,尘沙扬起,一条灰黄色的风柱从天而降,苍茫的视野里,一座高大的坟茔拔地而起……
醒来时,她浑身汗透,气喘吁吁。
窗外,高耸林立的楼群上空,一架大型客机正在掠过。
中午,她家座机响了,话筒里的声音苍老陌生。
请问,是柳艳家吗?
她说是的,请问你是谁?
我是彭英,荆鹏的母亲……喂……你是柳艳吗,还能……还能记得我吗?荆鹏出事后,我到你们连队去过,你还记得荆鹏的那些日记吗?……
……
柳艳一阵颤抖,眼前昏花,两腿发软,这么多年了,对她来说,时过境迁,伤痛的往事早已尘封。可话筒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说你还好吧,我想了好多好多办法,走了很多很多地方,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电话,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奔90的人了……你还记得吗?我曾告诉过你的,荆鹏是烈士的后代,是英雄的儿子,和他恋爱不丢人!……
柳艳当然记得,但她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直觉里,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否则的话,像彭英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找她。她耐心地听着,可电话那边的话音没有了,传来的是隐隐的叹息和压抑的抽泣……好一会儿,那苍老陌生的声音又出现了,说孩子,对不起,请原谅,我给你打电话,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铁树开花水倒流啊,荆鹏的父亲没有死,他回来了,从台湾回来找我来了呀!……是的,他活着,当年金门战役中,他没有战死,是被俘……他……他读了荆鹏的日记,萌发了一个强烈的愿望,想要见你一面,还想到儿子失踪了的那片土地上去看一看……喂,你在听吗?……
是夜,柳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把保存下来的荆鹏的日记翻出来,读了没两页,泪水一个劲地淌,早已不再激动的心就又翻腾起来……
……
6年前,从正厅级岗位上退下来的肖明,因心血管病去世。
临死时,他对陪同的柳艳说,我要死了……人总是要死的,没……没什么可怕,唯一让我含恨的是,你……你一辈子没爱过我……我……我得到了你处女的身体……可……可从没得到过你的心……是这样的吧?你……你不要否认,我知道……我就要死了,有些事不能再瞒你了,实话告诉你吧……荆鹏并没有出卖过你,他……他宁死不屈,什么都没说……我告诉你的那些事儿,是……是我用望远镜看到的……那天,你俩在沙山上的情景,我……我都看到了……我……我把看到的情景,分别……分别用相同的形式,告诉了你们俩……
……
柳艳惊得目瞪口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
肖明的泪水冒出来,断断续续地说,我很卑鄙、很无耻、很肮脏是吧……可我爱你,我的本意……只是将你俩拆散,没想让他死……
你怎么知道他死了?震撼不已的柳艳追问道。
肖明松弛身体,肚子里呼呼噜噜响了一阵,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知道……他……他肯定死了……而且……而且就在那片大沙包里的某个地方……我……我在梦里见到过……求你了……不……不要恨我……我……我已经……已经得到报应了……
柳艳陪同彭英和荆勇,回到了阔别30多年的农场。
埋葬着她青春的老营地,早已成了残破的废墟。那些在沙荒地上开垦出来的农田,也已退农还草。周围的村庄迁徙了。方圆数百里的荒漠上,成片的红柳棵子以及茂密的骆驼刺、梭梭草,在一股股神秘的灰黄色的旋风里,呼呼地瑟缩着,偶尔有清脆的鸟叫声划破天地的寂静。
一位娶了当地媳妇,不得不扎根高原的老农垦,给他们当向导。
当爬上一座高大的沙山,举目远眺时,老农垦感慨地说,这些年总有人不远千里来怀旧,他们忘不了当年的岁月和生活,那时的条件是那样的艰苦,而我们是多么年轻多么单纯啊!除了一颗红心,一腔热血,几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说着,他很是伤感很是悲切地说,前些日子,我和几个老乡到这儿挖过肉苁蓉,你们大概不知道,这几年肉苁蓉价格猛涨,市场价很贵的。结果累了一天,苁蓉没挖着,却在前面的一座沙山下,挖出个死人来。
此话一出,彭英、荆勇面面相觑,惊讶不已。
老农垦则乐呵呵地卖弄说,当时只看到了露出沙子的军用皮带,压根没想到是个人,结果往外一拽,拉出几根死人骨头来,真吓人啊!衣服上看,像是咱农垦的人。
柳艳顿时嘴唇打战,脸色苍白。
老农垦带着几个人在连绵的沙包中,相互搀扶着,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找到了那具露出黄沙的尸骨。
瓦蓝色的天幕下,风化了的骨架相当完整,白森森的骷髅上残留的头发清晰可见,朽烂的衣服已经灰白,只有军用胶鞋看上去依旧完好。
柳艳蹲下来,从骷髅上捏起一撮3寸左右的乌黑的头发,细细看了看,而后拾起那根有着方头铁扣的军用皮带,轻轻搓去尘土,两个刻在扣面背后的字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荆鹏……
……是他,真的是他!
柳艳无力地叫了一声,瘫软在彭英的怀里。
这时,一直不声不响的荆勇,艰难地蹲下身子,拾起那具白森森的骷髅。他把骷髅捧在手里,转着圈儿看了看,后脑下方一个醒目的黑洞,刺入他的眼帘。猛然看见,也就头盖骨上有一窟窿罢了,普通人不会在意。可对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老军人荆勇来说,就不一样,首先想到的是枪眼。
一个失踪的人,一个失踪的农垦战士的颅骨上,怎么会有一个确凿无疑的枪眼呢?
荆勇站起来,捧着骷髅,对着白花花的阳光更加仔细地观看——
——没错,绝对是弹孔,是7点62毫米口径的步枪打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把小拇指伸进弹孔里转了几圈,眼前猛然一黑,双膝酸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接着,异常凄楚的心强烈扯痛,鼻子一抽搭,雪白的头发被风拂起,泪水泉眼似的翻涌着……
儿子荆鹏,竟然是被人用枪打死的!
柳艳等人带着荆鹏的遗骨从沙山里出来时,谜一般的静穆里,西边的天际曛暗苍凉,那些在沙地里游走着的低矮的灰旋风,赶集似的,一个连着一个,卷起柱状的黄沙,飕飕飏飏,掠过幽怨的旷野。
彭英望了望阴霾的苍穹,又望了望那些低矮强劲、诡谲莫测的灰旋风,对柳艳说,小时候奶奶总给我说,看见矮旋风一定要跑,她还教我一首歌谣,是这样唱的——
旋风旋风你是鬼,
三把镰刀砍你的腿!
原载《长城》201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