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嗨！同学，你是美丽天使！当萧强第一次双臂外展做抒情状赞美我的时候，是他当街乞讨那会儿。
暑假的一天中午，我和死党施梦刚从英语老师家补课出来，她就急得跟猴子似的，非拉我去化妆城买增白霜。自从上高中之后，她总和自己过不去，嫌自己皮肤黑，增白霜抹了一层又一层，犹如民工叔叔抹墙。走到化妆城门口，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我求施梦：“大小姐，行行好，买棒烤玉米，饿。”
施梦绝情地说：“李子，你没得救了，等着送屠宰场吧。”
施梦动不动就打击我一通，说我超重，若再不减肥，会像屠宰场的猪一样长到一定分量就被宰掉了。从小玩到大，我太了解施梦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施梦见我可怜巴巴杵在烤箱旁不动，不得不掏出2元钱孝敬我一棒香喷喷的烤玉米，我就蹲在马路牙子上用那口锋利无比的大板牙一一扫荡，直至一粒不剩。
忽地，打了一个不雅的饱嗝，紧跟着衬衫的第二颗红纽扣掉下来。
“不好，施梦，我的扣子掉了！”我小声叫道。
红纽扣一旦挣脱了束缚，便欢天喜地骨碌到路边，骨碌到一个男生的膝下。男生跪着，头垂得很低，这使我清清楚楚看到他是自来卷发，他的膝下有一硬纸壳，不用看就知道纸壳上写着什么：母亲病亡，父亲打工摔伤或者父亲病亡，母亲得了不治之症……总之，内容中心主旨是求各位好心人伸出温暖的手，帮他（她）度过难关。男生捡起地上的纽扣，用嘴吹吹，轻轻放在掌心，像是托着一轮蓬勃的红太阳。我两指飞快地拈起纽扣，猝不及防地鼻尖擦过他的头发。咦，那头浓密的自来卷发有股飘柔洗发水的清香味。我脑子里当时就划个大问号，他会不会是个骗子？想想，一个落得如此狼狈地步的人哪有闲情逸致打理头发？没错，是个骗子！心里这样想，嘴上也就直截了当说出来。认识我的所有人，都说我脑子一根筋，说话直来直去，这个毛病真是要命。男生听到我的话，把头垂得更低，手捂嘴巴，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哭又像笑。
那一刻，我的心鬼使神差地柔软起来：“施梦，包里有没有钱？借点！”
当时施梦正透过化妆城的玻璃窗往里看，那双比林忆莲还小一倍的眯眯眼大放异彩。听到我向她借钱，她把粉色卡通小包死死护住：“李子，我什么都有，就是没钱！”
其实早就预料到她会拒绝我：“那好，这个周末我要参加表姐的婚礼，不能帮你补英语了。”施梦英语超级烂，每次考试都打狼，而我的英语比她强多了。一次走在大街上遇到找不到厕所的老外，我主动热情地用英语与人家狠狠交流一番，然后才将老外送达目的地。就冲这一点，施梦妈妈把我吹嘘成英语天才，让她带上我最爱吃的酸酸甜甜的柠檬夹心蛋糕拜我为师。
施梦被我唬住了，不情愿打开包包，夹层里露出一张粉色钞票，我不客气地抽出来，像拿自己的钱一样坦然，转身欲施舍给男生。施梦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你疯了吗？这可是100元呀，当真给他？”我所问非所答：“下周末我可能还有事。”至此，深感自己卑鄙，这跟敲诈有什么区别呢。施梦撅着嘴巴，无可奈何松了手。男生慢慢抬头，我差点尖叫出来——那是一张何其美艳何其迷人何其妖娆的脸呀！对了，男生用这些女性化的词有点发嗲哦。虽说小女子喜欢舞文弄墨，大报小报发些豆腐块文章，赚N张两位数的稿费，可是看到那张好看的脸，脑子就短路了，找不到更恰当的词来形容。为了验证自己是否眼花，我很没出息地蹲下来，死乞白赖地瞪着大白眼打量他。男生淡淡地看我，眼神却有说不出的明澈，这让我想到了夜晚点点星光。他肤色极白，白皙男生原本就是男人中的珍品，更何况那白是近似瓷器的奶白，给人一种想触摸的感觉。他被我看得脸红了，很有分寸地把嘴角轻轻往上一勾，冲我微微笑。天啊！那极具杀伤力的微笑让我心底刹那间掀起十二级台风。我想都没想，把钱放在他脚下，然后扯着施梦的手，撒丫子就跑。
“嗨！同学，你是美丽天使！”他喊，双臂外展，像朗诵诗歌那样抒情。
二
眼睁睁看着100元光荣捐躯，一路上，施梦跟在我屁股后可怜巴巴说：“李子，你怎么那么花痴呢？你怎么那么重色轻友呢？我的钱啊，钱啊！”
“离我远点！别弄得跟杨白劳似的，等下个月稿费来，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等你稿费来？我饿死十个来回了。李子，说你IQ有问题还不服气，你也不看看卷毛那鞋，那头发。”
“头发我倒是注意到了，是自来卷，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书上说过，头发卷曲的男生会心疼人。”
施梦怒其不争地“呸”我一口：“真不害羞，只一面之交，就想入非非了。”施梦又说：“你注意到没有，卷毛穿的那双鞋是阿迪达斯的，而且绝对正品。”
我相信施梦的火眼金睛，号称名牌奴隶的她识别出一双名牌鞋不在话下。难道真的上当了？我要回去找他算账！施梦阻止我：“以为人家都像你那么傻冒，原地不动等着？”我沮丧地说：“那怎么办？”施梦说：“还能怎么办，吃冰沙撤撤火吧。”
乳白的墙壁，玲珑的格子窗，桌子上别致的小花，冰沙店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我们挑临窗位置坐下，要了两份冰沙。店里人不多，除了我俩还有三四个男生在勾肩搭背地议论什么。不经意地看过去，啊！是他！那个眼神有说不出的明澈的男生，那个骗钱的男生！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摘下眼镜，擦擦，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果绿色的361°休闲上衣穿在他身上，通身清新爽洁，微卷留海乖乖地搭在前额，懒散的目光透出一丝傲气，眨眼之时，落魄少年变成高贵王子。施梦也认出了他，不动声色叉开纤纤十指，这是她抓狂前的信号。别看施梦外表文静，好似乖乖女，实质是个好斗分子。这时，卷毛起身离座，可能要去卫生间，路过我身边时，愣了一下，不自然地嗯啊几声。这个臭小子，真能装傻！他的同伴不明就里，仍在赞美他：“萧强，你今天点儿真好！遇到这么一个土妞，居然给张大钞。”另一个也跟着拍马屁：“萧强演技数一数二，你不考电影学院真是屈才了。”我和施梦怒火中烧，好心没好报，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施梦再也坐不住了，甩甩手，“嗷——”的一声，扑向叫萧强的男生。我呢，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操起桌上满满一杯冰沙，向他砸去，只见冰沙四处飞溅，在空中划开无数条晶亮的弧线。
那天是老爸把我和施梦从派出所领回家的，我俩坐在沙发上，接受老爸狂风暴雨式的“谆谆教导”：“你俩胆子越来越肥了，和男生打仗眼皮都不眨一下，并且下手那么狠。要不是萧强帮你们说好话，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哼，祸起萧强，不领情！他帮我们，是因为他心里有鬼。”施梦不服气地说。
我摆弄着断胳膊少腿的眼镜，说：“本小姐还没动用跆拳道呢，要不，有他们好受的！”
施梦在一边捂嘴偷笑，老爸把矛头指向她：“你这个丫头，属猫的？把人家的脸挠成五线谱了。”施梦伸出十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要不是萧强拦着我，那帮浑球全部毁容。”施梦说得没错，是萧强力挽狂澜，制止了一场恶斗。当时他头一偏，躲过我砸过来的冰沙，那杯子不甘就此偃旗息鼓，便长了眼睛似的拐了个弯又砸在另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的鼻梁上。那小子受到天外来物袭击，凶神恶煞般地向我冲过来，萧强及时伸出腿将他拌个仰八叉，“五大三粗”爬起来，骂他多管闲事，是个吃里爬外的家伙。萧强给他拍掉后背灰尘，讨好地说好男不跟女斗，两个丫头片子，算了，算了。其实我也想借这个台阶就此休战，女生和男生动武，没我们好果子吃。然而，那时的施梦已剑拔弩张，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张牙舞爪直奔“五大三粗”面部亮出九阴白骨爪，刷刷刷，三下，搞定。来不及躲闪的“五大三粗”的脸上，赫然出现几条血迹斑斑的五线谱。我乘胜追击，扑过去照他肩头就咬，吓得他直喊“妈呀”，却不忘指挥他的同伴参战。萧强拉开这个，那个又扑上来。混乱中，我的眼镜支离破碎，施梦胳膊也擦破一块，局势一时难以控制，萧强怕事闹大了，就打了110。
不打不相识，我知道了男生叫萧强，是本市师专英语系一年级学生。
三
金秋九月，如火如荼的高三生活开始了。阎王爷不欠小鬼的账，我把存了100元的饭卡给了施梦，自己去超市买箱减价方便面，上顿吃下顿吃，一个月下来，满月脸变成刀条脸。施梦看我这副惨相说：“据长期观察，李子同学IQ值偏低，可EQ值超高。为了萧强，干愿吃一个月的方便面，I服了U。”
我说：“千金难买我愿意。”
施梦摸摸我的尖下颌，一拍大腿，尖叫：“恭喜你，李子，又一个标准的骨感美人诞生了！”
我欲哭无泪：“可怜可怜我吧，都一个月没沾肉腥了。”
施梦说：“吃肥肉长肉，还是喝凉水好。”
施梦取笑够了，走了。我发现我的书包里多张大钞。
有一天下课，施梦急匆匆跑回教室，大喊李子不好啦不好啦。我说你遇到鬼啦？她说她在隔壁师专院里看到萧强正在打篮球。师专与我们二中一墙之隔，这几天围墙因暴雨浇注倒塌了，站在二中院里，可以看清师专的一草一本。那天阳光极好，细细碎碎的，跳跃着，闪着金子般的光芒。篮球场上那些青春跳动的身影，让我和施梦跃跃欲试，因为我俩喜欢打篮球。老爸一度想让我当一名出色的女篮队员，没升高中之前，我一直坚持篮球训练。但是自从上了高中之后，老爸老妈一商量，打球累不说，将来也没多大出息，不如考大学实惠，可以短期内受益。
几天不见，萧强像吃了化肥，个头挺拔了许多，这更显出他的高大帅气。在激烈抢球时，他有些力不从心，时不时手拄膝盖喘上一阵。同伙传球给他，他努力助跑，胯下运球，对方篮下无人，这是个绝佳投球机会。萧强带球上篮投。唉！那球不紧不慢围篮框荡了几圈又出来了。“就这臭手，还打球呢，李子，露两手给他们看看！”施梦冲我大呼小叫，不管我同不同意，一下将我推到场地中央。萧强认出是我俩，神态变得不那么自如，嘴唇微张，无声地笑笑，说不出是抱歉还是腼腆，是喜悦还是惊讶。另几个男生对我加入他们比赛队伍表现出极大热情，在这个崇尚淑女的年代，喜欢打球的女生如同濒临绝迹的大熊猫一样罕见。我很内行地活动手腕、脚腕，准备闪亮登场时，萧强却像老熟人似的把我拉到一边，担忧地说：“别逞能好不好，你是女生哦。”我说：“女生怎么了？现在不是旧社会！”我的抢白噎得他无话可说，不过他还是心犹不甘地扔下一句，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天，我把球技发挥到最佳，帮萧强所在队轻松扭转乾坤。“看不出女生打球也有股子狠劲，超级疯狂！”萧强站在场外看我连投几个三分球后，由衷地感慨。赛后施梦告诉我，萧强看你投三分球的时候，嘴巴洞开，差不多能塞进两包子。施梦说得没错，比赛第二天，我和施梦在操场散步再次碰到萧强时，他叫住我，说要拜我为师，教他如何提高三分球命中率。看他真诚的目光，我不好拒绝，为人师表，那是一项多么神圣的事业啊。施梦存心让他出丑：“拜师可以，但得举行个仪式才能表现你的诚心。”萧强当时脸就红了，踅身跑回花坛边，选几朵颜色灼灼的矢车菊，绅士地举在我面前。我毫无心理准备，不知接还是不接。犹豫之际，他突然单膝跪地：“师傅请受徒弟一拜！”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施梦跳到一边：“萧强，干吗弄得像求婚似的，你有点自尊好不好，男儿膝下有黄金啊。”这时旁边围拢不少看热闹的，他摊开双手，狡黠地说：“我不这样做，李子怎么能收我为徒呢。”我瞪他一眼，内心不无得意，嘴上却冷冷地说：“臭小子，算你狠。”
收萧强为徒弟，在二中和师专成了头条新闻。特别是师专一些大男子主义观念强的男生，耻笑萧强甘拜高中小女生为师，太给男生丢脸了；而二中有的女生传起八卦，说李子接受师专男生求爱了。嘴长在他们身上，我管不了那么多，他们说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
每当我们仨人嘻嘻哈哈出现在篮球场上时，其他人会哄笑着自主退到一边，大概不屑和我们这些问题学生同流合污吧。也好，因祸得福，球场被我们独占，不错。我教萧强如何投三分球；施梦则掏出增白霜，对镜贴花黄，偶尔会冒充一回场外指导，冷不丁冲我们吆喝两嗓子。萧强先天条件很好，比如弹跳，反应能力，可惜他体质太差，动不动就大汗淋漓，一副病猫的样子，让人疑心他是否重病在身。
吃过晚饭，同学们都夹着书本到班级苦战，我们却在操场上没心没肺继续练投球。那会儿晚霞嫣然，树叶间漏下或大或小的耀眼光斑，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而那炫目美丽的夕阳映着萧强优美的唇角，让我突然冒出一个厚颜无耻的想法，真想摸摸他的唇。他发觉我在注视他，就停止运球，一脸坏笑：“师傅，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跪在街头乞讨吗？”施梦放下增白霜，甩着手说：“本小姐从不强人所难，希望你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怕施梦一激动再施展手阴白骨爪，就紧张地攥住她的手说：“施梦，你看，这么漂亮的十指，应该去当手模。”施梦翻愣我一眼说：“别怕，我不挠萧强。”
当萧强说出他乞讨的真正原因时，我和施梦差点被气得内脏出血。他说，他从小就喜欢搞恶作剧，往女生书包里放毛毛虫，在老师水杯里加盐面，和街头流浪少年称兄道弟。总之，他是个名副其实的问题少年。暑假的一天，他突然心血来潮，和同学打赌如果他当街要到100元，同学就请他到冰沙店吃新来的柠檬冰沙。于是向流浪少年借来服装，乔装一番之后，信心十足跪在街头，等待奇迹发生。10分钟过去了，20分钟过去了，没一个人肯停下脚步，正当他灰心的时候，我和施梦两个大傻冒出现了，让他轻而易举拿到象征胜利标志的钞票。
我说：“我当时看你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以为你哭了，就动了恻隐之心。”萧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哪是哭啊，我是捂嘴偷笑呢，笑你们俩个是傻蛋，被我骗了还不知道。”
施梦瞪圆眯眯眼，十指叉开。她又要抓狂了！我紧张极了，喊：“施梦，你要干什么？”施梦笑笑：“那么紧张干嘛，我挠挠头皮还不行吗？”
我和施梦笑成一团，萧强也跟着嘿嘿傻笑，笑得旁边同学莫名其妙看着这三个神经似乎不正常的人。
四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萧强球技见长，基本能轻易连投几个三分球，我说：“恭喜你徒弟，可以出师了。”他涎着脸说：“师傅，还有那么多技巧没教我呢。比如灌篮、后仰式跳投、钩射投篮，等等。”我板着脸说：“你小子野心不小啊，想让师傅喝西北风去呀。”然后当胸捣他一拳。场外，施梦拿小镜往脸上扑粉霜，见我捣萧强一拳，又大呼小叫起来：“李子同学，男女授受不亲，你别动手动脚的。”本来是我不经意动作，被她这么一强调，也觉得有些难为情。萧强拿球砸施梦：“你再多嘴多舌，罚你背100个单词。”这学期，施梦的英语成绩仍是徘徊不前，这让我这个当老师的很泄气，最后实在没办法，将这个榆木脑袋的弟子转交给萧强，相信英语系的师专生教她，她的英语成绩会有个质的飞跃。
我把萧强一心一意当徒弟，萧强也光明正大叫我师傅，我们从来没想过别的什么。然而那天发生一件事，让我这个问题女生又在二中臭名远播。
周末萧强发短信：亲爱的师傅，弟子球瘾犯了，陪我去二中打篮球，好不好？当时我肚子有点痛，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感激得萧强像个赖皮狗一样跟在我身后。萧强磨叽我，让我教他灌蓝。好人做到底，谁让咱是师傅呢。那天我穿了一件粉色裙子，这是过生日时施梦买给我的，她总埋汰我，说我的衣服非黑即白，像个老修女。萧强学得认真，我教得卖力，边示范，边解说，出了一头汗，倒把肚子痛这事给忘脑后了。有那么几秒钟，萧强抱球站在篮下不动，眼光异样。我说：“师傅脸上又没长蝴蝶斑，干吗看我？”他笑着把球坐在屁股下，颇有感触地说：“师傅，我发现你穿裙子蛮可爱。其实你不胖，应该常穿裙子。”站在阳光下，我脸上笑成一朵花儿。嘿嘿，咱也俗人一个，哪个女生不喜欢听恭维的话呢。
本想再给嘴巴这么甜的徒弟露两手，萧强却突然叫停，旋风似的拉我到小树林。那时天色将暗，树林内光线不甚明亮，看上去光影荡漾迷乱。不远处，一对情人在树后亲热说笑。我心里突然慌乱起来，萧强想做什么？
“师傅，你裙子后面有梅花绽放。”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将衣服递给我。
我幡然醒悟，一定是“老朋友”提前来了，染红了裙子。
真丢人！
萧强指了指他的外衣，往腰上比量。我把他的外衣系在腰间，外衣恰到好处遮住点点梅花。接下来肚子开始没好歹地痛，每个月特殊几天都是如此。萧强见我龇牙咧嘴，吓坏了，问要不要去医院。我说去个鬼医院，回家喝点热水就好了！萧强自告奋勇当起车夫，奇怪的是，当我坐在萧强的自行车上，悠悠晚风温柔拂在脸上时，肚子不疼了，一种幸福的感觉荡漾在心头。经过一段下坡路，萧强让我搂住他的腰，他卖力地将车子骑得飞快，耳边风声响亮，我听到路边有一只叫爱情的小鸟在歌唱。
“李子，你真的爱上萧强了？”
当施梦发现我听课时常走神，并且在英语练习本上写满萧强的名字时，她担忧地问我。
我没回答她，心乱如麻。人人皆知，高考迫在眉睫，恋爱等于自取灭亡。
晚自习教室里很静，走廊里突然有人喊我的名字，一个身材惹火的女生站在楼梯口。我见过此女生，是师专头号校花，长得像台湾第一美女林志玲。她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的余光瞟我：“你是李子？”我憨憨地点头。确认我是李子之后，她那才还灿若桃花的小脸瞬间阴云密布：“萧强是我男朋友，你以后少和他来往！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长什么德行！”我站在那里，傻了。傻的原因有二：一是萧强有女朋友，这么重大的事我这个当师傅的居然不知道。二是不理解形象那么美好的女生骂人怎么如同泼妇一样凶悍。校花见我不说话，以为妥协了，骂骂咧咧发泄一通之后，扭着惹人妒忌的腰肢下楼了。当时各班窗户大开，同学们大概一字不少听到了她的“慷慨陈词”。当我走回坐位时，教室里叽叽喳喳声汹涌而来：真不要脸，和人家抢男朋友；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像个假小子，看不出她有这嗜好……我趴在桌子上，流下委屈的泪水。
“萧强，你是不是长能耐了，竟然让师傅跟你背黑锅。”第二天再次在操场上见到萧强时，施梦毫不客气地责问他。
“天地良心，徒儿就是吃了暴子胆，也不敢欺负师傅。她父亲和我父亲是生意合伙人，我对她没感觉，她只是一相情愿而已。”萧强急忙解释。
我听不进他的解释，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以前见别的女生因考试没考好，或者为电视剧主人公悲惨命运而哭泣的时候，我十分佩服她们发达的泪腺。今天我发现原来我的泪腺也可以这么发达！
我伤心，我流泪，不是因为被校花误解，反正我是个问题女生，被人误解惯了，何必在乎这一次。我流泪是因为我嫉妒萧强居然有这么靓的女朋友。
萧强不喘气连说二十句“对不起”，我还在不依不饶地哭，他急得满头是汗，不知所措。突然他指着远处一个人说：“李子，看，那个人怎么那么像你老爸呀。”我一听，马上止住哭声，像小时藏猫猫一样，乖乖躲到他身后。如果让老爸看见我对一个男生哭哭啼啼，当兵出身的他还不得关我的禁闭呀。待看清那人根本不是老爸时，我从背后使劲一推，萧强一个大腚蹲坐在地上。
“为什么要骗我？”我问他。
“不骗你，还不得把长城哭倒了呀。”他一脸坏笑。
萧强没从地上爬起来，索性坐在毛茸茸的草地上，口衔一根碧草在唇间，目光深沉似海。那种别样的温情瞬间让我意乱情迷，一股强势的火苗从心底呼地燃起，烧红了我的脸庞。那时阳光正浓，我被大朵大朵的阳光幸福地包围着。
五
晚上，萧强请客谢罪，五串臭豆腐、十串烤肉、三杯可乐。我们坐在烟雾缭绕的街头，吃得忘乎所以。萧强喝了一杯啤酒，他有些醉了：“李子，知道我喜欢你哪点吗？”施梦踢了我一脚，问我：“我是走还是不走？”不等我回答，萧强真一半假一半地开玩笑说：“别当灯泡了，你早该走了。”施梦向我投来求救信号，我假装没看见，拿牙签剔牙。最后，她拿上一串臭豆腐，含糊不清地说了我一句什么，不情愿地走了。虽然没听清，但我知道那句是什么——重色轻友。
街上人声嘈杂，萧强趴在我耳边大声说：“你是个活得很真实的女生，会哭，会笑。”
我像他那样大声说：“你拿我当弱智呢？不会哭不会笑我不是二百五了吗？”
他摇头，冲动地抓住我的手：“你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翻着大白眼，傻傻地摇头。其实我是故意装傻。
他激动地说：“我知道你为了我吃了一个月的方便面。”
我拍拍他肩膀说：“没关系，谁让你是我哥们儿呢！”
“不，我不要做你哥们儿。我、我、爱、爱……”一向油腔滑调的他突然结巴起来。爱情的小鸟在我心里乱扑腾，我满心欢喜等待他说出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字。然而，他结巴半天，终没有说出。只是猛喝一杯啤酒，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春天雨多，天仿佛漏了，放学后我和施梦一起打伞回家，不小心，鞋子陷进路边工地的一个泥坑里。施梦拉我出来，她借题发挥：“李子，你陷进这个泥坑里能轻而易举跳出来，可你如果陷进爱情的海洋就难以逃脱了。”我知道她一直担心我和萧强的事。我告诉她其实我们谈不上什么情啊爱啊，我只是喜欢看他的眼睛，那样明澈，像大海一样深沉，真想跳进去。施梦尖叫：“天，这就是爱情，跳进大海的下一步，就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了。”
晕死！施梦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心性敏感，有点危言耸听。
高考迫在眉睫，我却没有心思复习，脑子里想着萧强。施梦告诉我，一连几天她都看见萧强和校花在逛街，校花牵着他的手，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其实前几天我也看到他们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东西，但我宁愿相信他们只是偶遇。这话从施梦口中传到我耳朵里，我就控制不住要去找他问个明白。出门前，特意梳妆一番，一袭白衣，配上七寸高跟鞋，百分百淑女模样。KFC店里，萧强见我穿成这样子，大为赞美一通。
萧强看我喝完香柚蜂蜜茶之后才说：“李子，那天很抱歉，都怪我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我说：“你说了什么，我不记得。”
萧强说：“别因为我，耽误你的学业，你得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我说：“你怎么像街道大婶似的婆婆妈妈。”
萧强说：“你生气我也要说，现在你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想太多。”
我说：“我自己的脑袋，你管我想什么。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校花比我漂亮？”
萧强气结，好半天不说话，最后说：“是的，你学习不够好，身材不够惹火，我不喜欢你。”
无耻！我把一杯饮料泼在他身上，哭着跑出KFC。
施梦劝我，天下男生有的是，不只萧强一人。
萧强说我学习不够好，我开始玩命似的学习，我要让他看看，我李子并不比校花差。从那以后，萧强没再来找我打球，他似乎从我的记忆中删除了。
高考结束了，我和施梦的成绩比较理想，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我们时常去球场。因为放假，那里寂静极了，一只小鸟形单影只站在篮框边上，眼睛亮亮地瞅着我们。那双明澈的眼睛，蓦然让我想起好久不见萧强了。
施梦似乎长了透视眼，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她告诉我，萧强住院了，他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病。
我冷冷地说：“他有病和我有什么关系？”
施梦说：“我知道你恨萧强，可你知道吗，为了你能考出好成绩，萧强不得出此下策。”
我愣住，心隐隐痛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弥漫开来。
“其实萧强很喜欢你，但他理智控制自己情感，故意与校花做出亲昵的样子，为的是让你彻底静下心来参加高考。”
施梦的话似乎很遥远，是那样不真实，可施梦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却是真实的。
六
我和施梦去医院探望萧强，他全身插满管子，见我们来，嘴角努力勾起一抹笑意。他虚弱地说：“师傅，祝贺你考出好成绩。”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失声痛哭。
“哭什么，傻丫头，我还没死呢。”萧强说，“假如我真的走了，你可不能哭，到时候把长城哭倒了，你就成罪人了。”他越是这样调侃，我的眼泪越是抑制不住哗哗流淌。
最后一次见萧强，他已经住进重症监护室，我们隔着玻璃远远看着他。他妈妈哭着拿出一张纸，上面是萧强的字迹：在我死后自愿捐出眼角膜。寥寥几笔，歪扭得厉害，我能想象出他写字时艰难的样子。萧强希望用他的眼角膜给别人带来光明，还他们一片明澈。那一行字火炭般烤灼我的眼睛，我闭上眼睛，眼泪噼里啪啦流下来。
医生、家人竭尽全力也没能挽留住萧强年轻的生命。他走了，在一个静静的午后，我和施梦没去送他。我们坐在空旷的球场上，一个肤色白皙的男生在投球，他也有一头好看的卷发和一双明澈的眼睛，然而他不是萧强。我把头深深埋下，泪流成河……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夜空繁星闪烁。我伸开双臂拥抱了黑暗，期待那颗穿越黑暗而来的星子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