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和麻将,是我喜欢的两样东西。与围棋结缘已历时40年以上,与麻将相伴也有20多年了。
围棋的发蒙老师是哥哥,在“****”中休学的日子里,遁入手谈的世界,该让我少惹了不少的是非吧。而初窥围棋的堂奥,却是在结识了少年宫的沈之华老师之后。相比沈老师给我的二次启蒙,哥哥给我的“发蒙”,只能算是“发懵”了。沈老师的最好成绩是获得过北京市业余比赛冠军,他的棋艺虽未臻上佳,在围棋教学上却颇具匠心。较早的国手如程晓流和谭炎武、较晚的如孔捷等,都师从过他。我因为才具与志趣的关系,没有追随他精研围棋,然而也在他那里转变了对围棋的认识:初时只看到棋盘上铁马金戈的杀伐之气,稍后渐能看出,貌似又冷又硬的棋子,落在盘上就会呈现出人性化的丰富表情;进而从研习技巧深入到品味境界。学棋的受益之外,在80年代围棋热的那段日子,我先后赶译过多种围棋书籍,其原著就有从沈老师那里借得的。在我眼里更有价值的,是他赠我的几册上世纪40年代的《棋道》杂志,从中我发现了吴清源署名的《我对“围棋四则”的认识》,此文对吴在日本侵华战争时期的立场提供了文献依据,有助于澄清这个由来已久的、在棋界内外争论不休的话题。
围棋经历上有一件说来遗憾的事,那是我服务过的出版社曾委我编辑一部《围棋百科全书》,说是编辑,实则从框架设计到组稿,从编写到翻译材料,从制图到拉赞助,样样都要亲力亲为。社里所做的,是疏通关系请到方毅副总理题词,方毅爽快地写了大条幅,录北宋郑侠的诗句:“数奇藏日月,机发动乾坤。”他又转请金明、陈祖德予以协助,在他们的安排下,我接触过一些当时的棋界闻人、棋史学者,也接触过支持围棋发展的企业家如应昌期等。可惜这项原本很有意义的文化工程,最终因为社方另有打算而半途而废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但岁月不能消磨我的抱愧之情,至今仍无颜面对我所“游说”过的诸人。而方毅、赵之云、应昌期已先后故去,思之黯然。
麻将是80年代中期接触的,那时我在外贸公司,是随几个出版社的朋友一起玩起来的。初时我们打“国麻将”,其番种名色古雅可爱,如“国士无双”、“九莲宝灯”等,规则与后来国家体育总局推出的国标麻将相仿;稍后改打日本麻将,它要算番还要计分,规则较谨严也较烦琐,我用过一句话抱怨说,“中国规则是告诉你怎样可以和牌,日本规则是告诉你怎样不能和牌”;记不得经过了几年,最终众人齐齐烦了日本规则,干脆改成打“推倒和”式的大众麻将了。直到现在,牌桌上只要有人提起,大家便会共同回味这个由简到繁,由繁归简的过程。这么多年过来,我先从外贸公司转进了出版行,而后又离开,那些朋友有的反倒从出版行转去了公司,有的更已经退休,然而他们仍是我搓麻圈子的基本成员。想提一句的是,他们里面差不多也都是和我一样,是麻将和围棋两手都来得的,聚会常有一桌麻将一局围棋的时候。频率或数周或数月不定,大家每次都是其乐融融,虽然有时也会意识到这两样东西太耗费时间,却也没有谁表露过要戒除的意思,到现在大家先后进入天命之年,对自身也就多了些放任,一手麻将一手围棋,堪比东坡居士的“左牵黄,右擎苍”,不亦乐乎?
相比围棋,麻将所受非议不少,声誉较差地位又低。可二者不都是游戏么?或许是围棋出现较早,没有危及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而麻将出现较晚,在它之后的古代中国,就没有世所公认的科技发明了,于是归罪于它;或许,另有我没有想到的原因。胡适先生曾经板起面孔,将麻将列为在鸦片、八股、小脚之后的国中四害,幸有梁实秋先生留下散文告诉我们,心忧社稷的梁启超先生,也说过“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的话,能诗能文的徐志摩先生,则是“牌去如风”的好手,甚而领袖新文化运动的胡适本人,其实也“偶然喜欢摸几圈”,这些记录让我们在搓麻时能比较安心,减少些负疚感。此外还应该不失时机地举出一个不好麻将然而好赌的例子,也算为麻将分辩一句,那个例子是大作家林语堂。
出于对围棋的喜欢,我翻译过一些相关的技术专著,写过一些介绍、探究它的小文。多年前尝作咏棋小诗一首:“纸上说黑白,枰边论是非。方圆得我意,块垒化劫灰。”近年来麻将给我的欢乐似乎更多,这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所谓不足向外人道吧,也因它“创作”过一只灯谜,未曾示人倒也未曾忘记,那谜面是“打厶鸡和厶鸡(卷帘格,戏剧名一)”,为免一览无余,谜底用汉语拼音读为“fenghuanchao”。
围棋和麻将都消磨过我不少的时间,那是我无法向它们追回的,就如它们也无法向我追回我从它们得到的快乐。棋局虽小,能为人提供思想驰骋的无垠空间,牌戏虽简,能为人提供周而复始的生活希冀,其中徜徉在古老文明之中的诗意和浪漫,有情人自能领略。境由心造,物由人遣。围棋就是围棋,未必高雅;麻将就是麻将,未必庸俗;我就是我,清浊何必归于游戏?我不能知道未来生命的长度,但是我想把握未来生活的质量,我知道这种把握,无关乎对围棋或麻将的亲疏。
200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