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闲适中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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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凝望《剑河倒影》

我孤陋寡闻,去年才知道陈之藩其人。

读过他的《剑河倒影》以后,喜欢而且佩服。其实对这本精彩的文集,说喜欢嫌太泛泛,说气味相投才比较准确,可是又有新的不妥,就是又嫌攀附了。这书是浙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文章分为六辑,过去是六本独立的小书,现在各自仍保留原名,分别是《旅美小简》、《在春风里》、《剑河倒影》、《一星如月》、《时空之海》和《蔚蓝的天》,各辑都抽掉了部分篇什都不是原貌了。

陈之藩(1925-)是河北省霸县人,生长在战乱与外辱的中国,毕业于北洋大学(西北工学院)电机系,后留美深造取得硕士学位,又留英取得哲学博士学位,其后在美国、香港、台湾各地任教职。留美期间所作《旅美小简》有文章20余篇,留英期间所作《剑河倒影》有文章10余篇,这些文章都映出他特有的知识背景和生活背景。他并不直写求学西方的辛苦,好像很轻松地出入于中西文化、文理两科之间。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个“五层楼上的一个鸽笼里,壁上只有轮船上才有的那么小的窗户”里,他是这样咀嚼寂寞的:“在永州的寂寞中,柳宗元写出他的清新游记;在江州的寂寞中,白居易唱出了他的动听歌声;到了寂寞的异地印度,福斯特悟出的故事才洞彻人世的疏离;住在寂寞的异国巴黎,屠格涅夫写出的说部才烘托出祖国的荒冷。我常常感觉寂寞也许是一个作者呕心沥血时所必有的环境,所必付的代价”。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的散文既见科学精神,又见人文情怀,开阔平和,理性而有品味。他说自己曾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到爱默生的散文、马克士威尔的电磁学到托马斯?伍尔夫的小说、微分分析报告到雪莱、冯梦龙之间做精神挣扎,此种对真知和心灵的求索,是读来解渴的地方,文章融合了科学的精细、哲学的思辨、文学的才情,是引人入胜的地方,他最终走出了自己的路,是成功的地方。他文章的篇尾,都记着写作日期,年、月、日清清楚楚,体现出科学家的严谨,因为我自己有过要查实一些旧文写成时间而不可得的经历,对此多了一点儿细微的感触。

“独学无友,则孤陋难成”,他1947年由书信结交了胡适,1948年由书信结交了梁实秋,从此有了这两位忘年的朋友。胡适与他通信多年,还资助过他留学;梁实秋与他同事并邻住五年,不厌竟日长谈,还有为他提高一倍薪酬的事。我想,如果他没有过人之处,即使登得龙门,也无从延续这样的情谊。1957年他与的同辈的英才杨振宁相识并始终保持友情,道理也是一样。不消说,不设藩篱的读书,与交游也是并行不悖甚至更为重要,他也长于在阅读中神交古今中西的良师益友。

“小楼昨夜又东风”,他不在文章中侈谈爱国,不过读《月是故乡明》,会觉得将要带他去异域的那架客机,可能载不动他的乡愁;读《失根的兰花》,会明白他的游子心,在天涯之远也系于故土;读《铅笔与钉子》,会明白投身实业救亡的科学家,如何受他钦敬;读《谈忠荩》,听他述说张菊生与胡适对“中华民族的人格”的看法,也可以体察他本人的心曲。他又引用了文天祥不知在什么地方说过的话,撞在读者心上:“父母之病,纵不可医,亦无不用药之理”。

“寸草春晖”,他是个讲感恩的人,他的散文《谢天》是表达了这种思想的佳作,经年收在台湾国文课本里面。可以说,感恩也是他思想里重要的元素,诸如《在春风里》和《蔚蓝的天》,固然是他文集的题目,其实也是这种襟怀的标签。反复读他《钟声的召唤》一文,似乎作者并没有皈依某种特定的宗教,但是其内心与释迦与耶稣是相通的,会与寺院的钟声、教堂的钟声产生共鸣。

“人淡如菊”,他是一个斯文的人,也是一个淡薄政治的人。李敖曾怪罪他说,“陈之藩的文体,陈之藩的著作,清清如水,淡淡的哀愁,蔚蓝的天,如在春风里,都是这样子虚无飘渺的一个境界。真正的人间应该作战的,应该战斗的,应该攻击的,应该发生纠纷的,他全部闪躲了。”但陈之藩也曾突发神经,比如他有一文初见报时竟将国骂写入了标题,让所有熟悉他的读者跌掉了眼镜,后来此文收入文集《一星如月》,就更名为文绉绉的《梼杌新评》了,不过我读到的这个选本里没有收入。

还想重申的是,作者的文章写得很好看。在此援引一段(真是信手拈来的):“尧舜揖位让国,可能并无此事,但不失为美丽的神话。愚公移山一定不是事实,但是绝妙的寓言。如果真有人想画线、鸣枪,让龟兔看齐,然后开跑,重做一次试验,我们可能把这位科学家送到疯人院去”(《方舟与鱼》)。初次读到这里时,我笑出声来了。

上年年尾到沪上,曾与选编这本《剑河倒影》的陈子善先生初会,因为知道那本书是他寄送先父的,所以告诉他,离开北京前,我在读你编的书,真喜欢。于是编者陈先生也稍稍讲到了与作者陈先生在编书中的往还,多少也印证了我心间对作者陈先生的印象。还要提到的是,编者陈先生所作编后记《我所知道的陈之藩先生》,行文洒脱评论精到,也是一篇情文并茂的美文。

再到网上搜求陈之藩先生信息,得知2006年百花文艺社出版了他的文集《散步》,2007年江苏文艺社出版了他的文集《寂寞的画廊》。前书在网上看得到部分篇目,据说所收是新近的文字,很想赶紧买来看;后书在网上看不到目录,是把《在春风里》一篇旧文的篇名用作书名,虽不能断言是新瓶装旧酒,是不是要买来看就有些踌躇了。

2009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