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老鼠的天敌,老鼠是我的天敌。我怕老鼠就如同老鼠怕猫,偶尔遭遇,我总是“哇哇”大叫着,先它而逃之夭夭。
老鼠不但“偷人”,长得还特像街头巷尾那些尖嘴猴腮的算命先生,我认定它虽然猥琐怕事,却阴险狡诈、知晓天命。有阵子家中闹鼠,半夜里将菜橱上一只呆头呆脑的胖冬瓜扒拉下来,制造了一场举家高喊抓贼的虚惊。我虽然对鼠类深恶痛绝,却坚决反对使用“灭鼠灵”,试想若从室内拎出只面目狰狞的死老鼠,岂不比逮只活的更可怕?
有次家人倾巢出动,围追堵截一只硕鼠。冤家路窄,它偏偏跳到我拖鞋上来了。与鼠四目相触的刹那,我根根毛发竖起,捂耳闭眼嗷嗷大叫,胆小本性暴露无遗。硕鼠一怔,遂明白过来,小眼睛一转,“嗖”地没了踪影。大家恨铁不成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纷纷痛斥我敌我不分、是非不明、放鼠归山的种种罪过及后果,想必那只“鼠精”在洞内听了,也会窃笑不已吧!事后我虽决心痛改前非,却苦于再无与鼠交锋的机会。
一日晨起正刷牙,忽见一团灰褐色的影子蠕蠕而来,我神经质地紧张起来,将脚一跺大喝一声:“去!”牙膏沫子四处飞溅。那只灰鼠闻声一个趔趄,忙返身跌跌撞撞逃走了。一声断喝意外地竟将以往的胆怯抖擞光了,我一时自感高大了不少,可不,同万类之王的人相比,一只土耗子算啥呢!人不找它的碴儿就不错了,哪有它寻滋闹事的道理?
正“扑扑”漱口呢,眼突然直了:那只灰鼠正在不远处冷眼旁观呢!我四肢发软,忙故伎重演,将脚跺了又跺,警告它趁旱离开,别找麻烦!谁知人家照旧稳稳当当蹲那儿,大大方方眨着小眼睛。我气急败坏,手脚并用地威胁,它依旧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不愠不火地看着我,像故意引逗我,又好像对我这个高级动物满心好奇,决意研究一番。我苦笑不迭:嗨!难道你不知这种“好奇”的危险吗,若碰上狠心的主儿,一砖头便足以要了你的小命!
在稍有动静就望风而逃的鼠辈中,这家伙也算是有种的了,它竟然敢于跟人面对面地小眼瞪大眼,当然我在“人”中实属懦夫,人不犯我我无胆犯人,人若犯我我也未必有胆犯人。这只精灵古怪的家鼠大概正是窥透了这点,才吃柿子专挑软的捏,逗我出出丑为它的同类出口恶气吧!
如此想来,不觉好笑,这只灰鼠在我眼中也不复可憎可怕,而只剩了可爱——当一个弱小无助的生命无意中露出“人性”时,谁还忍心伤它呢。秋后正是鼠类脑满肠肥的时候,这只灰鼠虽也肥硕却并无大腹便便之态,虽也尖嘴猴腮却显得聪明伶俐,如豆小眼炯炯传神,看上去煞是娇憨无邪。
在这万物萧瑟的秋日,一只小鼠令我感到世间的可爱,心也为之柔软了。其实对那些我们习惯憎恶的事物,我们并不真正了解,我们总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来评判它们的是非善恶,而其实每种动物活着,都自有它活着的理由,都是平衡自然的一个砝码。
那只家鼠以后我又见过两次,每次它都驻足对我一望,尔后不慌不忙地离去。它与我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尽管它并无明显特征我也能将它与别的鼠区别开来,而它好像也很自信我不会伤害它——怎么忍心呢,毕竟在现代这个空间里,无论是人与人、动物与动物还是人与动物之间,“信任”这东西已经很罕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