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灵魂的指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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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户籍的印迹

时隔三十年多年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三叔一家的户口,由于三叔工作的关系,从农村迁到城市的时候,几乎全村人的眼里,都流露了无限的羡慕,他们不约而同地赞叹:“他们多福气呀,都成为城里人了!”而三叔一家迁离的前几天,他们的家里也像过节一样,充满着喜庆的气氛。

也曾听说,当时我们村有个漂亮的女孩,为了能够成为城里人,竟然嫁了城里的一个白痴。然而就是那样,依然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传闻后来跟公公关系暧昧,公公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才使那个女孩如愿以偿。当然,那个女孩拥有城市户口后,很快跟白痴老公分了手,另择高枝嫁了正常人。

这也就是说,在我的孩提时代,农村户转成城市户,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因为这一关键性的转换,不只是改变了居住环境,更意味着“享福”的开始——成了城里人后,不必再起早摸黑,也用不着风吹日晒了,还能吃香喝辣的。最诱人的是,退休了还有“劳保”,吃喝不愁,生活无忧。

当时农村的家长们,叮嘱儿女好好读书,其目的不像现在去当官发财,而是长大了能成为城里人。而我由于比村里同龄人羸弱,根本无法胜任农活。当其他小孩挑着一担水,轻快地在村里穿行;我挑着几捆稻草,则一只肩高一只肩低、七冲八撞地行走时,父母这样的叮嘱,越加变得郑重起来。

而我自己在高一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也都出于一个目的,那就是“跳出农门”,也即“农转非”。我从来没有想过,长大了要做什么工作,希望成为哪一类人。我只想到要考上大学,成为一个大学生,成为一个城里人,逃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以后在城里幸福快乐地生活。

可是,愿与意违。我最终没考上大学。落榜之后,父母虽然没半句怨言,相反还用好言宽慰,但从他们黯然的目光里,我还是看出了他们的失落,以及一种隐隐的担忧。他们着手翻盖已造的二层楼,将它增建成了三层,以备我今后在农村生活用。在他们看来,我的落榜,已跟城市无缘。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个时候,由于国内的政策逐渐开放,城市已涌现了大批打工者。在我高考失利的第三年,我便追随打工的潮流,到了最开放的城市广州,感觉着大都市的气息,一边打工一边写作,随后又辗转杭州、绍兴,最终在杭州定居,以农村人的身份,过着城市人的生活。

2007年4月,鉴于我在文学上的成果,被破格评上副高职称,以人才引进的方式,落户杭城。迁户口的那天,我的内心安静而淡然,我家也像平常一样,未曾出现喜庆的迹象。而在此前,我已结婚,妻子是杭州人,从事财务工作。我们结合的整个过程中,我的户口未曾起过负面因素。

这一切,说明农转非已在逐渐失去光环。而这也正是农村人所期盼的。它不仅体现了城乡差异在减小,也显示了农村人在社会地位和福利待遇上正跟城里人趋于平等。这无疑是改革开放三十年的结果。它正用中国自己特有的新的体制和政策,在努力地消除国内人与人之间存在的不平等。

我在小说《狗小的自行车》里,写过一个叫狗小的孩子,当他被打工的父母,迫于生存送给城里人后,逐渐被城市所异化,跟家人形同陌路时,他父亲这样宽慰自己:“咱们儿子是个有福气的人呀。”我希望随着改革的进一步深入,这类现象能尽早地随风逝去,永远固封在历史的记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