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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母亲的鸡蛋罐

自从我成家之后,父母很少来杭州了。父亲要打理田地里的事,母亲则养了一大批家畜,俩人整天忙得脱不开身。父母没空来杭州,只得我回老家去。而我每次来回,总带着一只罐。那是一只糖果罐,透明的塑料制成的,外观呈现八棱形状,直径和高均在一尺许。

这只糖果罐,是母亲从大姐店里要来,专门用来装鸡蛋的。母亲在我结婚后,特地养了一群母鸡,大概有七八只吧。母亲养这些母鸡,是用来生鸡蛋的。而生下来的鸡蛋,全部供给我的小家庭。她认为城里卖的那些蛋,都是饲料喂的鸡鸭生的,没有什么营养可言。

土生土养的笨鸡蛋,不要说在城市里了,就是在农村也极为稀缺。那些有产妇的家庭,听说我家养了一群母鸡,纷至沓来前往购买,但母亲总以“我养的鸡生的蛋,是给我孙子吃的。”婉拒那些慕名而来的购买者,使他们无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当然,偶尔也有那么一二个人,他们是我老家的邻居,缠着我母亲好说歹说的,母亲实在磨不开情面了,只得勉强答应下来,但数量不会超过十只。事后,她总会不无惋惜地对我说:“就是那个,说了半天,只好卖给了她几只,要不还会多一些。”

儿子卢聪出生后,我比以前忙了不少,不再频繁地回老家。每次回去那么一趟,母亲已积了不少鸡蛋。于是,如何在那只糖果罐里,装上尽可能多的鸡蛋,成了母亲最为头痛的事情。母亲也曾建议装上两罐,但我每次要拿的实在太多,她只得放弃了那个念头。

两罐拿不下,只能装一罐。母亲就在一罐里下功夫。每次我返杭州之前,她就早早烧好午饭,蹲在杂物间里装鸡蛋。她一只只小心放进去,一层又一层地叠上来,叠到已经叠不下了,发现跟罐口还有距离,便二话不说把放好的蛋,重新取出来再叠过,要么将蛋由横放改为竖放,要么由竖放改为横放,甚至于竖横交错叠放。反正都要蛋层离罐口,间隙小得实在不能再小,她才会满意地站起身。

好几次,我跟父亲饭都吃好了,她竟然还在装鸡蛋。有一次,我跟父亲实在看不过去了,对母亲的做法提出了异议。结果就是那一次,母亲发脾气了,冲着我们嚷:“我还不想多装几只!这些鸡蛋不装进去,时间放长了,还怎么吃?”她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和父亲也可以吃。

母亲舍不得吃鸡蛋,总要千方百计装进那只罐,让我拿到杭州给我们吃。但我每次从罐里取鸡蛋时,总免不了要搞破三四只。不是我出手重不小心,而是那些蛋挤得太实,你若不用一点劲儿,根本无法取出来。然而,我从未告诉过母亲。我怕母亲听了,以为不领她的情,徒使她伤心。

妻子是城里长大的,饮食习惯跟我不同。开始的时候,凡挤破的鸡蛋,她都随手扔掉,就连蛋黄散的,也作为废蛋处理。我劝说过好几回,她都充耳不闻。终于,有一年春节,我们回老家过完年,在临返杭州的中午,她目睹了母亲装蛋的过程。这以后,她不再轻易扔掉一只蛋,除非破得只剩下蛋壳的。

在我没有结婚时,父母曾多次说过,等你以后结婚了,在杭州买了房,我们也不住农村了,一起到杭州去,一家人住在一起。可等我买了房结了婚,特地为他们备好房间后,他们却动摇了起初的念想,依然留在了农村老家,为了儿子一家生活得更好,继续忙碌和辛苦着。

他们奉献给我们的,不光光是笨鸡蛋,还有土鸡土鸭,蔬菜大米,鱼肉水果……所有的农产品。他们偶尔来趟杭州,总是肩挑手提的,恨不得把老家的一切,都搬来给我们享用。而当我们咀嚼着那些土产时,他们的脸上漾着欢快的笑容,似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每当那个时刻,我的内心总是满怀愧疚,并会油然想起那只鸡蛋罐。我觉得自己对于父母,好像那只鸡蛋罐带回老家时,里面总是空空如也;而父母对于我,则像它刚被我从老家带出来时,里面装得满满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