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道:“无极!无极!快来帮我!”却见无极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枉死城中。又有数不清的冤魂围过去,一个个口中都只是大叫:“还我命来!”我奋力挣扎,竭力抵抗:“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做恶梦了?”靡芜轻推我,我才一头一脸的汗醒过去。
靡芜一边给我拭汗,一边笑道:“在梦里做了什么坏事给人拿住了,吓得只是叫不是我不是我的。”
我起来呆怔了一会儿,梦里的情景竟已忘了大半,隐约只记得有个白衣少年站在岸边楚楚地看我。
“快点梳洗吧,今儿宫里大宴,老爷说要带各位小姐一起去的。”靡芜端来温水给我洗脸。
能够是梦里惊吓着了,我有些倦怠,懒懒地道:“不去行不行呢?”
靡芜笑道:“又说傻话。难得老爷肯带你出去见识,不去又惹他不高兴。况且,昔日所有的王公贵族大臣全都出场,也许能入了哪个的眼,明儿就有人来上门提亲呢。到时便可离了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我不由叹了口吻,父亲虽是朝中大员,我却不过是他与侍女春风一度暗结的孽胎,如今在家中虽也有丫环服侍锦衣玉食,可到底不受庞爱。常常被几个兄姐欺侮,闲时便被太太找去作出气筒。父亲也由得我自生自灭毫不理会。就连名字也看出我是多么卑贱的一个人。奈何,奈何,唉,奈何有我啊?
异想天开着,靡芜已帮我打扮妥当,向镜中一瞧,清清爽爽的一张瓜子脸,唇色淡漠,眸子深黑而迷离犹如午夜的一团云,头发用金环束起,耳垂上嵌着小指大的明珠,映得脸颊晶莹心爱。天蓝色的衫裙,隐约露出内里亵衣上一抹月白。
靡芜点头道:“倒不可打扮得太出众了,不然太太和几位小姐又要生气。不过,好在你天生丽质,不如何装扮也比她们漂亮许多。”她虽为丫环,但与我情同姐妹,因此无人的时候与我讲话常常是“你……你”的,我倒觉亲切。
同靡芜到花厅去,太太和姐姐们早已打扮得华美非凡,仿佛把太阳都穿在了身上一样夺目。见我衣着简朴,没有抢她们的风头,便只哼了一声,没有人再多看我一眼。
不多时,兄长们和父亲也出去了。
父亲,符霆大将军,不怒而威,从来罕言寡语,我一见他便觉得镇静,从来不敢正视他。其实,在这个家里,又有谁不怕他呢?
一家人乘车坐轿往良吉宫来。
我与三姐椒荔同乘一轿,她倒是姐妹中待我还好的,一张圆脸满是喜色,悄悄对我道:“奈何,听娘说明天太子和惊刃……均蜇二位王爷都会来呢。惊刃……均蜇都尚未婚配,如果能得他们其中一人青睐……”她眯起眼睛做着嫁入皇族的美梦。
其实我也知道,大姐婵媛……二姐瑟菲……三姐椒荔都已到婚嫁年岁而一直未有定亲,就是因为父亲期望她们中的一个可以嫁入皇族,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而但凡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官员又有哪个不作如是想呢。
良吉宫里热闹非凡,到处都是虚假的寒喧和伪装的热情。我只低着头跟在姐姐们身后,不敢一步走错,不然回去又要被她们责骂。逛得累了,我们便在一处轩阁歇息吃茶。
“咦,咦,那个是谁?”中间一个贵妇低问。
“哪个?”另一个贵妇张望。
“那个呀,符霆将军家里的,喏。”
“哦,她是符霆将军的小女儿呀,叫奈何。”
“奈何?怎么起这么动听的名字?穿得也寒酸了些。”
“嘻,你不知道么?这奈何是符霆将军和一个侍女生的,没有名份呢。所以呀……”
“哦,原来是个庶出的。”贵妇立刻没了兴趣。
婵媛瞪了我一眼,道:“跟着我们干什么?怕人说三道四得还不够么?”
瑟菲也道:“去,去,去,找没人的地方呆着去。别在这碍眼。”
我只得低了头,走出轩阁。背后传来吃吃的笑声。
王公大官家里庶出的子女其实也不少,但他们的母亲都是明媒正娶进府的妾室,像我这样由一个没地位的侍女所生的孩子,比侍女的地位其实还要卑贱。如果父亲愿意的话,他大可以把我也当成侍女养在家里,永不让我出面。但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父亲居然给了我名份地位,让我同太太所生的女儿们一样锦衣玉食,只是,他却不曾给我尊严和声誉。
天气正热,晒得地面都烫了,这种时候再没人肯到花园里来的。我走到一棵树下,借着树荫坐在地上,也不怕弄脏了衣服。我身上再干净,在她们看来不也是脏的吗?
不知是这阳光太暖,还是昨夜没有睡好,不知不觉,我竟在这树下睡着了。
梦中,又是那白衣少年携我的手,笑道:“来,我带你去见一人。”
我恍惚又忘记前事,道:“谁?”
无极带我到一台前,上书酗忘台,一名女子正在上面发放汤药给鬼魂。有不愿喝的,便被鬼卒强按了头硬灌下去。那女子见了我,便道:“奈何,等你良久。”
我隐约记得这话从前似也听过,便笑道:“怎的人人都在等我?”
女子正色道:“这话不错,我们的确都在等你。唉,奈何,怎的你这一去便浑然入了迷津,连我们也不记得了?”
我奇道:“你是?”
女子道:“我是孟婆啊。”
我指着她背后的汤药问道:“这是什么?”
孟婆道:“这便是忘川的水……人世的草药熬配的忘情汤。这些要去投胎的鬼魂喝下它,便会忘了前情旧事,安安份份的再世为人了。”
我还要问,忽有一女子哭叫道:“我不喝!我不要忘记我这一世!”有鬼卒强按了她的头,喝道:“不要罗嗦!快喝下它,速速投胎去吧。”那女子只是挣扎,叫道:“我不要忘!为什么叫我忘?”忽一抬头看见了我,顿时双目中流下血泪来,叫道:“是你!我定要记住你!来生我也要找你报这一世的仇!”又向孟婆哭求道:“孟婆尊神,求你不要让我喝这忘情汤,这一世她负我太多,来世我要向她索回。你让我忘了这些,我怎甘心?”
我正不知所措,忽听人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走来一人,相貌竟与先前这人一般无二,只是气度沉稳冷峻,不似他这般轻浮。
这人便笑道:“你又来做什么?总是坏我坏事。”说着丢开了手径自去了。
当时这个远远站住,看了我几眼,眉头一皱,道:“他竟把护身玉牌都给了你?”
我忙将玉牌解下,却不知如何处置才好。
那人眉头又是一皱,道:“既给了你,就好生收着吧。”袍袖一挥,转身而去。
留我一人站在原处茫然无措,赌气将玉牌丢在地上,哪有这样不知所谓的人强送给人什么“宝贝”的?想一想还是又捡起来笼在袖中,万一那人回来向我要,我给不出,岂不是更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