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醒来(也许不是那个准确的时刻,但是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总会有月亮和黑暗),我总会暂时失去记忆,我摸着墙壁,它也是潮潮的,在出着冷汗——我是谁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的父母没有教给我要记忆一些什么,就到另一个星球上去了。黑暗中我找不到镜子,或许根本就没有镜子这种东西。我摸着自己的脸,感觉有一只异常大的手在摸我的脸,感觉它的抚摸像剥玉米一样,从我脸上揭下一层薄薄的表情。没有疼痛这种东西,也没有我的脸这种东西。没有前生的记忆不算是记忆,没有来生的未来也不算什么未来。我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人,现在我醒着,醒了就好。外面还有月亮,诡秘地飘来飘去,还有雨声,月亮下的雨声——我不知道自己何时才会醒来。
有时,我是我隔壁的人。有时,我大喝一声:时间的囚徒。于是,门口蹲着的人便会站起来,笑笑。有时,我听到音乐,那是勺子的刮擦,那是老鼠在吃油漆上的浮泡。有时,桌上放着一首诗,而写诗的人已不知去向。有时,我们热爱的事物突然破旧不堪,像早上晾出的衣服,晚上忘了收起。有时,没写完的诗被一张纸条续完:“这是一首诗。在里面我们都是成人。”有时,完成的诗被时间涂改:这是矫情,这是欲望的符号,这是词语,这是自欺欺人。我看到水盆里的水在生锈前捉住了阳光,我看到房子盖了一半而空气正在泄露,我看到上路的人没有回头,而送行的人望着别处。有时,风雨就在檐下聚集,而在高空聚集的不过是盲目。有时,沉默不语的人最有分量,他走了,他的影响还留在纸上。有时,我原谅了自己,却遭到更多的惩罚。
冷椅子站在雨中,冷椅子闪闪发光,冷椅子是铁制的沉默,拉长了水滴。冷椅子被搬进了花园,冷椅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像一个人,正在努力地站起来,却又站不起来。它承受什么便像什么。冷椅子在雨中更像一把椅子了。如果在雪中,它就更像一个人凭空坐着脱下了棉裤。冷椅子何时变热,何时就有人回到屋里拨亮炉火。他打铁的声音,烙铁插在水里的声音,都使冷椅子更冷,更像一个人随时准备走开。我想说的不是这些,我说的是一个人刚刚坐下便把椅子挪走了,椅子是铁的,像一个稍微有点儿激动的人在活动筋骨。我和那个坐热了冷椅子的人正在谈论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