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推推我,说,醒醒吧,啊,醒醒。
一激灵坐起来,眼睁不开,使劲地揉揉,方才看见昏黄的灯泡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几点了?我抬头看看窗外,夜色似乎就没有化开,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
都3点多了,快起吧,要不就晚了。娘说着,把厚厚的一叠烙饼包好,又灌好了一壶开水。
真不想起床啊,这美好的夜晚,真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哪怕睡死呢。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低多了,记得睡觉前还热得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可是这一睡着了才知道“热”的无足轻重。麦收,这该死的麦收,我怔怔地望着窗外的夜色,无可奈何地穿衣下地。
3点的村庄,宁静得像是一片原野,偶尔能够听到一两声关门的声音,那也是与我们一样早起割麦的人家。人们都在往前赶,现在的天气就像雷公的脸儿,谁知道会遇上什么天儿。即早不即晚,娘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这个麦收,娘累坏了,每天夜里我都能听见她自己捶后背的声音,那声音尽管很轻,但在我听来却像是鼓声。
夜色中的田野很壮观,有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站在麦田里,望着那黑糊糊的麦子发呆,我知道那是生活的粮食,家家户户都是因为它们,生活才有了质的飞跃。可是生活好了,艰辛的劳作却也增多了,有什么办法吗?娘常说,不想种地就好好读书。话是这样说,可书是那么好读的吗?娘从不过问我的功课,娘常说,条件我给你创造,路你自己去走,至于结果,只要不埋怨娘就行。没有文化的娘说的都是很朴素的道理,我只有好好读书,好好上学。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亩地的麦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娘捶捶腰说,歇会儿吧。吃点饼再干。娘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头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我说,娘,你先吃吧,我把那点麦子割完了再吃。麦子都已经熟透了,那一行行的麦子在锋利的刀刃下呻吟。割麦子比学习容易多了,在学习吃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常常会蹦出这样的想法,可是一想到娘那疲惫的身影,就只好振作起来。
一走神,一根未断的麦秸秆轻轻地划过中指,没有疼痛的感觉,却有血悄悄地流出来。瞬间,天已经亮了。太阳没有像以往那样趾高气扬地挂在东方,只有几片淡淡的云彩占据了太阳出来的地方。
所有的麦子都放倒了,刚刚还脚踏实地的麦子此刻被拥挤着捆在一起,等待着走向生命的辉煌。收获,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老师常常对我们说,有耕耘才有收获,要想收获必须耕耘,一个简单的道理被老师翻来覆去地说,我的脑子都快起茧子了,谁不知道有耕耘才有收获?老师把我们看得太简单了。
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手中的烙饼还没有吃完,雨点就把天空占满了。娘焦急地说,别吃了,先把麦子摞起来,否则麦子就毁了。急匆匆放下手中的饼,那一刻不知是从哪里涌来的力量,我疯了似的堆积着麦子,我知道那是娘一年的作品,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毁了。娘也快速地奔跑着,她矮小的身影抱着麦捆就只能看见两只脚,麦茬在脚底下发出清脆的折断声。脚有没有受伤?此刻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麦垛堆起来的时候,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娘喊着我跑到地头的一棵榆树下面。娘的头发凌乱着,湿透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一股忧伤就那样不可抑制地涌上来。
雨仍旧下着,只是比刚才小多了。我说,娘,这麦子没事吧。娘擦擦额头的雨水说,没事,天一晴赶快晾干,不会有事的。我看看平静的娘,心头一热。雨水顺着鼻子流进嘴里,咸咸的,似乎有泪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