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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地娘

隔壁刘婶急急忙忙跑来对杏花说:“不得了了,快去看吧,你家蛮娃和你公爹打起来了。”

什么?杏花说什么也不相信。蛮娃是三个孩子中出了名的大孝子,怎么能和自己的爹打起来呢?再说了,爹都六十多岁的人了,经得起蛮娃一拳头?但说归说、想归想,到地头去看看还是正理。

俗话说:“老大娇,老末叨,就是别生半中腰,”可蛮娃偏偏就是家中老二,从小父亲一个人带孩子,没有宠孩子的时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蛮娃早早学会了生火做饭,他从小对父亲是百依百顺,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怎么能和爹打起来呢?

杏花赶到地头时,爹和蛮娃两个人都僵持着,爹手里拿着锄头,蛮娃背着农药喷雾器,两个人互不相让。

爹说,你爹我种了一辈子地,还不及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我就不让你喷除草剂,什么高科技产品,豆苗太弱,你杀死了怎么办?

蛮娃也急了,爹,你不要再倔强了,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逞这个能,你就歇一歇算了。

杏花总算明白了,父子俩还是为了这块地里的黄豆闹起来了,一个要喷黄豆除草剂,一个要用老办法用锄头锄草,就这样互不相让。

杏花犯了难。劝爹吧,让爹放下歇一歇,他肯定不同意。那些地是他的命根子,绝对不会让步的。劝蛮娃,他也是一片好心,让爹歇一歇,也没错啊!再说了,去年,牛旺家种了十几亩黄豆,全用除草剂喷,只一袋烟的工夫,地里的草全都耷拉下了头,而黄豆苗却依然直直地立在地里,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这些年,村里年轻人大多去城里打工了,蛮娃也曾想过,要和大伙一块儿去打工,蛮娃说破了嘴皮,爹死活不让蛮娃出去打工,可他从来没有说出什么正当的理由,无奈之际,蛮娃开了一家砖瓦厂,生意红火极了。

村子里像爹这样细心务庄稼的少之又少,好多地都荒了,靠近河旁的地,早都被人丢了。他们都说了,这秋茬庄稼,让河水收走了,还不如不种呢。也是,每年秋季发大水,种了也白种啊!

河滩那块地,只有爹一个人像伺候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呵护着。村里人都说,你那块地,能种出金豆豆还是银豆豆?

蛮娃就想起小时候,爹边种地,边教给他们姐弟三个的儿歌:

胖丫丫,俊妞妞,手牵手儿过沟沟,过沟沟,拾豆豆,一拾拾了一兜兜哟

呀伊得儿哟,一拾拾了一兜哟金豆豆,银豆豆,圆不溜溜红豆豆,一颗颗,拾到手,丰收果实不能丢

呀咿得儿哟

那时候,爹每次教儿歌的时候,都会用袖子擦眼睛,孩子们都问起,爹总说是天太热,汗水钻进眼睛了。姐姐总会问起爹,说,爹,别的孩子有娘,我娘去哪里了?爹总说,你娘去远处了,很快会回来的。日子过的很快,一晃便是几十年了。

爹总是细心地将地锄三四遍,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去河滩边锄地,别的地块也没见他这么上心的。他总是唠叨着,杈头生火,锄头生水。可眼下,太阳太毒,儿子蛮娃怕爹中暑了,可爹就是不听。

人都说父母和儿女的战争,获胜方大多是儿女,但是,这次蛮娃却没有拗过爹,只好由爹去了。他怕把爹气出个好歹来,自己落个不孝的罪名。再说,自己的砖瓦,最近生意红火,他已经顾不上爹了。

可等他有空回过神来的时候,爹却给自己整出了一件大事。

爹从河滩地边带回来一个疯婆子。

这一下子把蛮娃两口子急坏了。他急忙给城里的姐姐打电话说,姐,你快回来吧,出大事了。

姐姐风风火火从城里赶来,妹妹也从远处赶回来了。他们得阻止一下爹,不能让他犯了错误。

蛮娃说,爹,这么多年你都熬过来了,你要真想找个老伴,我们托人给你找个收拾利落的。你这么做,让我们姐弟在村里怎么做人呢?让人背后戳脊梁骨呀?

爹依然不语,他慢慢地给疯婆子洗了脸,然后,又从箱底拿出了一件女式衣服。那个老太婆,梳洗干净,倒也清清爽爽的,只是蜷缩在墙角用惊恐的目光瞅着他们三个。

孩子们没劝动爹,爹先发话了。

爹说了,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那是三丫儿还不到两岁的时候,我和你们的娘去河滩地里锄豆苗,你娘说,蛮娃他爹,我渴了,想喝些水。

我也说,的确有点渴了,这狗日的太阳好毒,出好多汗呢,能不渴吗?在河里喝吧。

你娘站在水边掬了两把水喝,我站在下游喝。那时候,年轻,我就说,不行,你怎么能站在我的上游呢?让我喝你的口水啊,我要站上游。我就往上游跑,你娘说,不行,我也往上游,结果两个人就在河边打耍了。却没发现,上游已经发洪水了,你娘不小心,一下子掉进了河里,再也没有音信,我一直在河滩地边等了她三十二年啊!老天让我们又见面了。你娘终于又回来了。

当年,她在水中受碰撞失忆了,被好心人收留后,思家心切的她,慢慢的精神异常了。她看见别人的孩子,就抢过去抱,终于,好心人也不再管她了,她就一个人,满世界找自己的亲人。结果越走越远了。

整整三十二年了,她终于回来了。那天看到她时,我们彼此望着,她说,洪哥。只这一句,我就认定她是你们的娘了。再说,她脖上的那颗痣,让我一眼认出她了。她也看到我有豁口的左耳朵,说,洪哥,那个洞还在啊?

你娘看到你们的照片,慢慢恢复了一点记忆了。只是这么多年没见,她的记忆中,还是你们小时候的模样。那天,她抱着相框,哭着说想大丫三丫,最想蛮娃。

孩子,那块河滩地,我曾像爱你娘一样爱它,因为我相信,有一天,她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