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司的时候,顾远桥原本已经走了过去,走了门口,不知怎么又退了回来,一直退到公司对面的沿江栏杆边——也就是夏可可上次要跳江的地方。
“夏可可?”
他叫了一声女人的名字。
那个人确实是夏可可,坐在顾远桥常坐的地方,腿顺着桥墩悬下去,晃晃荡荡,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似的。
夏可可抬起头,看着在自己头顶说话的男人。
顾远桥俯下了身瞧着她,脸逆着光,五官的部位都黑黑乎乎,仿佛染了墨似的,可是她还是能看出他的笑意,那总是若隐若无的、戏谑的、可恶的笑意。
夏可可重新把头低下去,没有理他。
顾远桥却已经在那一瞥中,看见了某人红得像肿泡般的眼睛。
真是的,黑眼圈刚消,现在又变成鱼泡眼了,她是铁了心想化身国宝大熊猫么?
“又跳江?”他倚着栏杆,好整以暇地问。
心情不知怎么突然好了。
简直是神清气爽,开心愉悦。
看样子,夏可可与她那位沈先生,复合得并不怎么顺利呀。
“要你管。”夏可可嘴硬地嘟哝,不过还是没能掩饰哽咽。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只是离开沈灏晨之后,夏可可在出租车里便开始嚎啕大哭,最后司机吓住了,赶紧问她哪里下,恨不得把她直接扔下去。夏可可不敢去见华菊,怕华菊冲过去找沈灏晨打架——这种事,华菊也是干得出来的。
想来想去,便想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她可以放肆地哭,什么都不想的地方。
便是有人远远地瞧见了她,也只道她要跳江,自然会敬而远之,绕道而行。这是一个谁也不关心谁的时代,谁又是谁的谁呢?
夏可可哭得更惨,直到哭得没气了,顾远桥就出现了。
顾远桥的手肘撑在栏杆上,右手托着腮,更加从容不迫了。只是瞧着她。
夏可可是打定主意不理任何人的,可是这样被盯着,终究觉得不自在,她没有忍住,抬起头,凶巴巴地再次望向顾远桥。
“顾总就那么闲,没其他事情做吗?”
遇见别人伤心,他居然就站在这里看上戏了,还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
见过幸灾乐祸的,没见过表现得如此嚣张明显的!
“本来有事,不过现在不着急,我还有点时间。”顾远桥很客气地回答。
仍然半点自觉都没有。
夏可可顿时无语。
算了,他爱看就让他看去,她总之不理他就是了。
气呼呼地将头扭回来,方才的伤心难过,已经全被顾远桥给气走了,夏可可突然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既无聊又可笑,兀自坐了一会,她干脆爬了起来。
拾掇拾掇,回家。
顾远桥却颇为失望,他将手肘放了下来,直起身,问:“这就走了?不跳江么?”
“要跳你自己去跳。”夏可可一头黑线。
敢情他是等着自己跳江啊,顾远桥这个大变-态!
“夏可可,发生什么事了?”夏可可正在心底问候他的十八代爷爷,对方的语气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顾远桥敛起唇角让夏可可抓狂的笑意,陡然温柔了起来。
眼中的真恳,真是让人辨不清真假。
“没事。”她满腔的怒气被他温柔的问候弄得无所适从,只能扭过头,别扭着回答。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还是分了吗?”顾远桥洞悉地问。
隔着栏杆,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嗯。”夏可可还是没有回头,脸执意地扭向江面,看着此时在暮色下变得越发幽深不可测的江水。
顾远桥没有再追问原因。
爱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而不爱一个人的理由却太多太多。——从爱的幻象里走出来,于是万般都是错。
夏可可的鼻音还是很重很重,连呼吸都带着它,渐渐的,呼吸也要变成哽咽了。
她决定在哽咽加深之前赶紧跑开,再怎样也不能让顾远桥看笑话。
她怎肯如他的意?
那个坏蛋坏蛋坏蛋大坏蛋。
“我先回去了。”丢下一句话,还是没有回头去看他,夏可可的手攀着栏杆,就要翻过来逃之夭夭。
顾远桥却在此时伸出了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动作那么自然,却又强硬得不容抗拒。
她的头毫无预兆地抵在了他的肩窝处,仍然隔着及腰高的栏杆,姿态并不能称之为亲密;他的气息不会让人反感,甚至是怡人的。樟脑丸、毛料,巧克力,烟草,田野。风……夏可可突然有种完全失重的感觉,仿佛身体变得很轻很轻,轻到不可承受,只能牢牢地抓着他,用手抓着他的胳膊,泪水再次决堤,呜呜咽咽的,不哭倒长城不罢休的架势。
某人于是又开始可惜自己的这套高档衣裳了。
这丫头,真的很爱哭啊。
简直是……浪费水资源。
顾远桥由衷感叹。
他由着她哭够了,才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催促着她赶紧结束这次的“浪费水资源”之旅,“好了,既然没有约会,加个班陪我去一个地方。没加班费,不过可以调休。”
夏可可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她都这样了,顾远桥还要她加班!还没加班费!
有木有人性啊!
顾远桥才不管她的腹诽,已经一把推开了夏可可,让她自个儿站直,刚才的‘温柔’,那就是错觉啊,离谱的错觉。
“时间从现在算起。你现在是试用期,还没签合同吧,最好表现好一点。”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准确地说,是威-胁。
夏可可抿了抿嘴,还是委曲求全地忍了。
难过仍然是难过的,可是——她现在真的没有任何人倚靠了。
也不想再失业。
夏可可的手扶着栏杆,就要翻过来,但是刚才哭得太用力,手臂虚虚软软的,硬是没有使不上力气,顾远桥在旁边等了一会,见状,索性探过身,一只手臂抱住夏可可的背,另一只很自然地环过她的腰,几乎是将她横抱了过来。
这样的姿势自然相当费力,夏可可总觉得顾远桥就是酒-色过度的大商人一枚,没想到力气那么大,拎着她的时候,像拎着一只小鸡,举重若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