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超乎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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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水的模样(2)

等收成了……收成了也停不下来啊,我还得再犁地,播种,抢着时间种晚稻咧。等晚稻收成了也不得闲,我得把稻子打了,拿到集市上卖,换了钱买几筐鸡崽子养着,就养在地里,散落的穗子正好当饲料,等鸡冠子红了,会打鸣了,就该卖了。

这鸡可不大好卖,收鸡的那小胡子,把价格压得贼低,说什么禽流感呢生意不好做,他得多攒点钱,好给老家的媳妇买苹果手机。

想想他也没错,我就把鸡都卖给他了。换了钱,我一部分藏瓮子里,一部分又买了种,这不,我得赶紧犁地,把新一茬的早稻种起来……

歇歇?不能歇啊!这两年多挣的加起来,还差着呢。哦,忘了告诉你,我在给织女筹备大惊喜呢。钻石!一克拉的!我算过了,三年,忙个三年就差不多了。织女说过,她最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了。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急,我是真的急,我撅犁,我疾走,我扯得老牛嗷嗷叫。你知道吗?我已经两年没空去鹊桥了,七月初七,正是最忙的时候,刚收完早稻,就紧打紧赶着播晚稻,尿我都憋着没空撒。我很想念织女,眼下离七夕只有四个月零八天了,我能不急?我说老牛,你倒是走快点呀,老盯着天上的晚霞干啥?天就快黑了,还剩两垄地没犁好哪。

不是神话

我想好了,万一还是不够呢,我就卖了老牛脖子上的铃铛,那是铜做的,还值点钱。就是对不住我这老伙计了,铃铛它打小就系在脖子上的。可爱情是需要牺牲的,为了织女,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会懂的。对吧,老伙计?

哞!

嘿,织女,你在做什么?

嘘!小声点,别惊了小喜鹊。那俩小家伙真逗,绕着一颗小米粒扑腾打转,你啄一下,我啄一下,谁也不舍得吞了……

别误会,我没偷懒,我的织霞机还“嘎吱嘎吱”转。看见那道光了吗?俏皮着呢,刚才还躲云里,这一会又跳出来刺穿了大山。我在等着,等着,等它得意忘形没了防备,我就把它扯来,绕在织霞机上,到那时,每根线都能泛出光芒。

美吧?真美!有了光,我就能织出晚霞最美的模样。我把晚霞挂在天边,牛郎隔得再远也能欣赏。我用的是一种叫思念的线,很长,在织霞机上“嘎吱”作响。

两年了,牛郎哥已经两年没来赴鹊桥之约了,搭桥的喜鹊们都懒洋洋地请了假,成双成对约会去了,我顿时有点寂寞。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回忆哪,我的梭子飞舞起来,往昔的日子便在彩霞缝间若隐若现:

日升起时,他扶着犁,我挎着篮。他喊一声嘿哟,我帮他擦汗。

日落时,他牵着老牛,老牛驮着我,我随手扯片云朵,轻轻披在他身上。

丁铃铃,丁铃铃,那是老牛脖子上的铃铛,清脆响亮,你便听不到一切生活的难。

离七夕还有四个月零八天,到那时,我又可以披上自己织的彩裙,漫步到银河畔。那里繁星闪闪,闪闪发亮。我把星光藏进我的梭子里,之后的三百六十四天,只要我一舞起梭子,星光就能跳出来,照亮我和牛郎,仿佛天天都是七夕一样。

牛郎,织女,你们在干什么呢?

哦对,已经是七夕了,忙活了三年的牛郎和盼了三年的织女,终干可以如愿了吧?

牛郎瘦了,深凹的黑眼圈里,竟奇妙地迸出了炯炯的光。他兜里有一颗钻石哪,是钻石给了他能量。他在想,织女看到钻石时,会是什么模样?是尖叫呢,还是惊得一个踉跄?或者跳起来,搂住他开始转,一圈,两圈。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最最闪亮的。

一束阳光?织女笑了,她想起那束俏皮的光。

不对,再猜。怎么能是一束廉价的光呢?为了它,一年一熟的水稻,我愣是种了两茬呢!

莫非是,一颗星星?织女有些激动,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就不用偷偷把星光藏进梭子里了。

不对不对。怎么能是满天都有的星星呢?为了它,我把老牛的铃铛都卖了呢!

到底是什么?织女问。

牛郎颤抖的手开始在兜里摸索。

糟了,钻石呢?牛郎把整个兜翻过啦,没有。

织女也帮着翻,没有。

银河上,星光很晃眼,钻石到底在哪呢?

(本文发表于《河北小小说》,后被《小小说选刊》转载)

纸做的爱情

原本,你只是画家脑中一团混沌的构思,谢天谢地,他终干把你画了出来。

你爱美,却做不了相貌的主。他爱长发,你便青丝及腰;他爱柳月眉,你便双黛如弯钩;他爱丹凤眼,你便眼角华丽高翘;他爱白色,你便一袭白裙随风飘。

他爱上笔下的你,你爱上画你的他。他为你作的情诗还没落到笔尖,你就被突如其来的风拽上了天。

画家急急伸手去抓,只轻触到你的一角,那惊慌的眼神和伸长的指尖,在你瞪大的丹凤眼中烙出一个大大的叹号。

你短暂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你不甘心。可你只是一张纸,你拒绝不了任何风。

你轻拂过枝头,眼巴巴看着苹果掉落,砸中一个冥思苦想的脑袋;你穿梭过都市的霓虹,灯光映照下,你的裙褂不断变换颜色。最终,你“啪”一声贴到了挡风玻璃上,车里的商人瞥见了你眼中的内容,罔闻震天的喇叭。

他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耸;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这足以弥补他乘坐的是宝马而非白马。

他把你放人水晶框,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来来往往的客人,无不喷喷称赞。他们说你必定出自名家之手,他们说你一定价值不菲,你有些慌,却瞥见他晃着二郎腿,似笑非笑。

无人时,他会拿放大镜细细地端详你。你害羞地别过脸,不敢看那圆片后巨大的眼睛。你想了解他,你希望他能跟你说说话,可是他只是看,只是抚摸,一句话也不说。哦,不对,他说过一句:真漂亮。

可不久他就看腻了,他拿回来一张新画,画上的女孩穿着精灵般的舞衣,舞起来天旋地转。你被从画框中拿了出来,揉成一团。你只是一张纸,很容易被揉成一团。

很快,你被捡到一双大手里,摊开。你以为是他回心转意,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国字脸,塌鼻梁。那是刚好上门的水电工,他把你藏在工具箱内带回了家。

你的新家很小,只有原来厕所那么大,并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挂画。他把你卷成一卷放在床头,睡觉前都会摊开来,对着你灌着啤酒说着话。

他说,他曾定过门娃娃亲,那女人也是丹凤眼。

他又说,他认识几个厂里的妹子,可她们聊的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太俗了,他一个也瞧不上。

有时,他也会说一些荤段子,羞得你恨不得卷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一切,你都了如指掌:他月月给老家寄钱;他喜欢嚼青辣椒;他抽的烟一盒四块八;他洗澡必用香皂;他迷上一个雇主家的小保姆;他看见小保姆进了雇主房间·一你已经不记得画家,忘了商人,你甚至想变成田螺姑娘,可以为他洗衣做饭。

直到有一天,你无意间看到了电视:电视上的画家还是白净得像馒头,虽然已发了酵。

你的记忆又被一阵风撩拨起来。你一遍又一遍地猜想:画家当初写给自己的,到底是怎样的情诗?是关关雉鸠,抑或是金风玉露?

你神游了。你的脑袋里塞满了情诗。你执拗地认为,你必须去找他,你们会在浪漫的烟花下重逢,你要在他怀中,燃尽纸做的躯壳,结束烟花般灿烂的生命。

可是,你只是一张纸,没有合适的风,你哪儿也去不了。况且,你早已不是原来的你。他油乎乎的手已经在纸上留下无数个洗不掉的印记,你身上的皱褶就是用熨斗也无法熨平,你白色的裙子变成了灰色,上面还有一个洞——是他的烟灰不小心烫的。

你忽然恨起了风。如果当初没有那一阵风,如今会是怎样的光景?

哦,女孩,我不得不告诉你,风还是待你不薄的,至少,它没有把你挂到某棵树上,风吹雨打尸骨无存。就算没有风,画家还会画出许多跟你一样漂亮的丹凤眼女孩,她们或精舞蹈,或擅琵琶,你很快会被遗忘。

或者,你还有另一种结局:当初画家拽住了你,风一扯,你“撕拉”一声成两半,即刻香消玉殒。

你怪我狠心,横竖不肯给你个童话般美好的结局。你只是一张纸呀,一张纸可不就是轻飘飘的命。再说了,我不过是你梦境里一个旁白的声音,我什么也做不了。

哦对,这只是一个梦,此刻你惊醒过来了,你有血有肉,曼妙的身体裹着一袭白裙。你身旁放着一个画架,上面画了两条分叉的小径,你不知道它们通往何方。

该走哪条呢?你闭上丹凤眼冥思苦想,忽然一阵风起,树上掉落一个苹果砸中了你,你恍然大悟。

你做了个决定。

你将会是掌控着笔的画家,而不是一张美艳的画。

(本文发表于《百花园》,后入选中国小说学会编选,花城出版社出版的《2015中国微型小说年选》及卢翎主编的《2015小小说选粹》)

穿睡衣的女人

这个点,穿睡衣出来的人不少,女人绝对是最特别的一个。

洒水车刚过,女人就踩着高跟鞋来了,“咯噔咯噔”,清清脆脆,把还在洗漱的大街吓了一跳。她两腮桃花粉,口含杏花红;她黛眉如弯月,长睫扇清风。睡眼惺松的主妇们斜眼瞧了,不自觉摸摸自己的脸,趿拉着拖鞋埋头疾走。

是了,谁也不会像女人这般,穿着睡衣,却顶着精致的妆容。

也不会像女人这般,睡衣翻着花样地变,一天一套,可以一个月都不带重样。

今天这套,左蝴蝶,舞得人心飘然,右杜鹃,啼得人心荡漾。前几日在商店看到它时,女人就不觉吟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语罢,女人吐了吐舌头,哪来那么多哀怨?

女人没看价格,直接买下了。这是女人今年买的第三十八套睡衣,正好跟女人的年龄一样。

女人很少买外穿的衣服,几套深色的职业装,几乎占据了所有她在外的时间。下班,接孩子,买菜,做饭,洗碗,打扫,再洗个澡,她才终于可以换上她心爱的睡衣,再无数次帮孩子把被子拉好,熬过漫漫长夜,她才有了短暂的走秀时间。说是走秀,一点也不为过,女人的身材本来就高挑,走姿煞是好看。

走到这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时,女人停下了。

浪漫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在某个十字路口。女人呆呆地望着左边的一摊积水,等着。

应该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丁铃铃”冲来,差点撞到女人身上。刚洒过水的地面很滑,急刹的单车险些歪倒,骑车的男人长腿一撑,撑住了单车,却溅起了水花,她的花睡衣上,星星点点又开出好多花。

然后男人连连道歉,然后他浓墨泼出的双眉开始翘起,再然后,他的视线就紧紧绑在女人身上了。

你穿睡衣真好看。他说。

霎时,女人的脸红如朝霞。

可是,女人等到腰酸痛了,没有自行车,也没有浓眉大眼的长腿男人。

女人猛然醒来,不好意思地笑了。那男人,早已是自己的丈夫了呀,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还想再嫁一次不成?

女人拐进左边的街道,那里有一家花店,这会儿正是店主修剪花枝的时间,她站在店门口,眼睁睁看着一把把个性张扬的花儿,被修剪得整齐而端庄。店主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见女人看得人神,随手拿起一支玫瑰:送给你吧。

女人道谢,毫不客气地伸手接了。她把玫瑰捏在手上,想着应该是“手如削葱根,衬花别样红”,可是自己操持家务的手,怎么也算不上青葱,仔细闻闻,却有葱的味道。女人自嘲地笑笑,继续往前走。

一拐角,就是卖早餐的地方,每天女人都会在这里买油条,她的丈夫很爱吃油条。

来两根油条。女人说。

女人以为自己该是“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可是一开口,却是中气十足。女人懊恼了,她并不喜欢街上扯着嗓门拉家常的大妈们。她低着眉,看一截白面被狠狠地一拉,“滋啦”一声炸成了型,再也恢复不了以前的样子。

卖油条的是个长腿的小伙,很是风趣,总会对她的新睡衣评论一番。

你今天这睡衣最好看了。他说。

是吧?女人的懊恼烟消云散,我也很喜欢这一套呢。

蝴蝶起舞,杜鹃歌唱,很配你的气质。他说。

女人娇羞地低下了头,说,这蝴蝶和杜鹃,都有出处呢。

女人还想吟上两句诗,却看到丈夫忽然黑着脸跳了出来。他狠狠瞪了那个卖油条的小伙一眼,一把拉起女人,吃什么油条,走,回家去。

女人诧异地跟着丈夫回了家。

原来,女人每天漫无表情出门,面带桃花回来,当丈夫的有些不放心了。他今儿特意起了个大早,悄悄地尾随女人出了家门。

他尾随女人来到十字路口,狐疑地看着女人站在那里发呆;

他尾随女人来到花店,看女人拿着漂亮的玫瑰花,却愁眉不展;

他尾随女人来到早点摊,看着女人神采飞逸,脸泛桃花,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女人再去买油条时,发现跟包好的油条一起的,赫然还有一张电影票。

我晚上六点收摊。卖油条的小伙低声说。

女人一惊,忽然意识到点什么,油条也不拿,扭头走了。

从那天起,女人不买油条了,女人摇曳的身姿又扭过了一条街,那里有个卖豆腐花的小伙,浓眉,大眼。他看到女人时禁不住赞叹:姐,你这睡衣真美呀。

女人笑了,娇羞的桃花又爬上女人的脸。

(本文发表于《三门峡日报·今日渑池副刊》)

筷子

他喜欢筷子,她也喜欢筷子。两人就是在一家卖特色筷子的店遇见的。

你知道筷子为什么长七寸六分吗?他问。

因为人有七情六欲。她笑道。

你知道筷子为什么是一双吗?他又问。

一根怎么夹东西呀?只能串肉丸子咯。

她大笑。他也笑。

相见恨晚,两人很快就住到一起,没有登记,没有摆酒,像两根筷子,很自然摆到同一个筷子盒中。没有登记是因为,户口本在家人手里攥着呢。她家人不同意:他可大你整整一轮!将来你伺候他呀?他家人也不同意:准是盯着咱家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