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超乎想象
28465300000004

第4章 水的模样(3)

不登记就不登记吧,她拎上两个包,打个车到他家,他给她脖子上系上一条红彤彤的丝巾,就算嫁过去了。这两个包,一个是衣服,另一个,满满的都是她收藏的筷子。于是,他家里形形色色的筷子又有了新玩伴:象牙的,玉石的,檀木的,竹子的,金属的·一两人没有举行仪式,筷子倒是享受了十分正式而尊贵的仪式:崭新的铜盆,绣着喜字的小手帕,沐浴,擦干。每一根都被细细擦得非常干净,特别是玉石的筷子,都能照见人影了。那人影是两个,头碰头挨着。

她拉着他一起买菜,挑着芹菜打趣地说:吃芹菜,人勤快。他一愣,勤快什么?她捂嘴笑,勤快点锻炼啊,锻炼才能长寿。他嘟嚷着:生命的质量比长度重要,却把那盘芹菜扫个精光。

他挽着她去海边散步,给她讲自己小时候饿着肚子,躲在柴火堆后翻哲学书的事。她说,幸好你没成为哲学家。他又愣,为什么?她眨眨眼,苏格拉底说了,如果你娶了个糟糕的老婆,你会成为哲学家。我,不糟糕吧?

他笑了,她也笑。

世界真大。她说。

是的,我们只看了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且还只看到表面形式。他说。

我想看更多。她说。

我也想。他说。

要不,我们去环游世界吧!她突发奇想。

嗯。他也兴奋起来。

她找来世界地图,摊开,两人头碰头地看,手指很快叠到了一起——希腊,那个古老而神秘的地方。她说,那是维纳斯、丘比特诞生的地方。他说,那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哲学大家诞生的地方。

可是,钱呢?他有钱,可存折和卡都给家人扣着呢。他想回家取,她不许,那我真成了冲你的钱来的了。她又说,我有点积蓄,不够的,我们想办法挣。

他们腾出一间房,帮几个小孩辅导作业,几个月过去了,除去开销所剩无几。他惴惴提议:卖筷子?他的收藏里,有一双掐丝珐琅筷,价值不菲。

她皱眉问,你舍得?他抚平她的眉,筷子两只脚,就是要带我们去逛世界的。

他们终于去了希腊,没有跟团,他们要的就是自由。他和她拉着手,在雅典大学里慢慢走着,学生们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对“校园情侣”。他和她拉着手,在爱琴海边慢慢走着,感受着异国的海的包容。他们又去了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他不想回国,她也不想,在这里,他们可以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可他们还是回国了,毕竟,哲学是理性的。可哲学又是感性的,他们带回了大包小包想给亲人的东西,最后都送给了邻居。

人们说,你俩好像天天都在热恋咧。

她笑了,他也笑。

可美好的日子没过几年,他,忽然就倒下了。

她没有流泪,表情平静,仔仔细细收拾着他的遗物,好像他走得理所应当。她照常买菜,照常散步,回来就替他伺候那一根根筷子,擦了又擦,好像完全听不见他家人歇斯底里的哭骂声。按照遗嘱,房子归她,包括那些筷子。

人们又说,好像,她也没有多爱他咧。

据说他的葬礼很风光,是在全市最贵的墓园,宴请前来吊丧的,整个五星级酒店包了场。可是,她都没有出席。她挑了一双他最喜欢的紫檀筷,用白绸打了个蝴蝶结,等宾客散尽,悄悄放到他的墓边,确切地说,是他和他原配夫人的墓边。

她卖了房子,把钱捐给一所中学建了个哲学馆,他们收藏的筷子成了里面的珍藏。一切安排妥当,她背起行囊,按着之前两人计划的路线继续出发。直到走不动了,眼也花了,记忆也不太清楚了,恍惚中,她又听见他问:你知道筷子为什么是一双吗?

她当然知道了,一阴一阳,合起来才叫圆满。咱老祖宗的哲学哟,本来就不比古希腊差。

哦,那是当初两人相遇时他问她的。那年,他七十六岁,她六十四岁。

(本文发表于《百花园》)

强迫我爱你

王国庆的生活,被框在四四方方的田字格里了——就像他的签名。人家签名都喜欢龙飞凤舞,越拧巴越好,他不,端端正正一笔一画,拿自制的田字格一套,若那一捺写长了一毫米,他会把文件撕了,抬头跟秘书说,重新打吧!在家看阅兵的时候,他两眼直直盯着屏幕,有谁的腿抬得不到位的,他急得把遥控器当指挥棒,大喊:腿高点,高点。

王国庆的老娘直摇头,这娃,怕是强迫症。

听者一愣,强迫症是病,得治啊。他老娘幽幽说,好,治,这就找人来治。

于是,王国庆的相亲生涯就此开始。

漫长的一年零三个月,王国庆每周同一个时间去同一家店,坐在同一个位置,喝同一款咖啡,见不同的女人。具体的过程不详,只知道那里的服务生私下嘀咕:这老板招啥人哪?好挑剔。

一年三个月零十四天的时候,相貌平平的曾小凡出现了,她每喝一口咖啡,都把杯子准确地放在杯垫的正中央。这一下就把王国庆镇住了,他忘了事先准备好的刁难伎俩,忽然就真的想相亲了。当他看见她去洗手间之前细心地把椅子摆放到跟旁边椅子完全一致时,他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爱上曾小凡的他,立刻展开疯狂的攻势。具体怎么攻咱就不细说了,一个有钱老板追女孩子,不就那几步。不过有一步很特别,起决定性作用:他气喘吁吁地把一只大木箱子扛到她家里,她拆开一看惊呆了,里边全是用彩色纸折出来的心,每一个都只有指甲盖大小。他告诉她,这样的“心”,家里还有几箱呢!他十几岁就开始折了,一直存着,他相信总有一天它们会带给他最纯真的爱情。

曾小凡家的钟点工都被感动哭了,那曾小凡还能拒绝?

结婚那天,他们把那些心形纸倒出来,装进新房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里,那是他们爱的见证。

婚后的曾小凡果然过上女王般的生活了。做饭洗碗有保姆,除此外的其他家务,别说曾小凡了,连保姆也没机会碰。有一天曾小凡闲着无聊,就把刚收进来衣服叠了放进衣柜,结果王国庆回来看见了,全都从衣柜里搬出来,一件件摊开重新叠。曾小凡愕然,我叠得不好吗?很平整啊。王国庆挠挠头说,也不是不好,就是没按我的方式叠。曾小凡就细心观察他是怎么叠的,第二天照着他的方法叠,结果他还是皱皱眉拆了重来。几次之后,曾小凡也就放弃了。

最让曾小凡难受的,是王国庆每天晚上等她洗澡洗头后,一定要把地上的头发一根根捡干净,把滴在地上的水渍用布擦千净,再一遍又一遍地拖地,直到地板都能当镜子了,才满意地洗澡睡觉。问题来了:等王国庆做完这一切,曾小凡早已在寂寞中睡去了,王国庆也只好在寂寞中睡去。有时候曾小凡故意不睡,这倒让王国庆为难了,你不睡,我没法拖地呀!你看,刚拖过的地,又印上了鞋印。曾小凡只好上床去等,等得昏昏欲睡,等到王国庆的手触碰她的身体时,她只想赶紧结束好睡觉。当然王国庆也觉察出不妥了,他决定忍住不去看地板,直接洗澡上床睡觉,结果半夜他还是忍不住穿衣下床,把睡前省略掉的步骤又补上。这么一来,第二天少不了哈欠连连。

每次聚会,闺蜜们都会七嘴八舌数着曾小凡的种种幸福,又有钱又肯做家务的男人,哪找去呀!曾小凡一般都沉默不语,可这次她沉默过后,忽然冒出来一句:我想离婚。

闺蜜们都笑了,可曾小凡真不是开玩笑。出来跟闺蜜聚会之前,她刚刚跟王国庆吵了一架。起因很简单,王国庆公司事忙很晚才回,一回家就开始收拾,把抱枕放回沙发正中央,把放在桌子左侧的遥控器移回右侧……边收拾边抱怨,你能不能不乱动东西呢,这样我又要半夜才能睡了,你就不能体谅下我?

曾小凡无辜地说,我明明都摆整齐了啊!

王国庆说,不是这样摆的!

曾小凡火了,什么都不能碰,这还叫家?

王国庆盯着她说,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你会把东西整整齐齐摆回原位的。

我那叫仔细,你这已经是病态了!曾小凡说。

你觉得我有病?王国庆问。

你就是有病,强迫症不是病啊?曾小凡说。

王国庆不说话了,曾小凡也不说话了。几天后,曾小凡收拾了东西,搬回自己以前住的地方。临出门前,悄悄从浴缸里抓了一把心形纸放进口袋。

几个月后,当曾小凡把协议放在他跟前的时候,王国庆以超慢的速度一笔一画签名,然后掏出他那个自制的田字格一套,摇摇头,把协议撕了,问,还有吗?曾小凡又掏出了一份,王国庆又没签好,撕了。曾小凡把文件包打开扯出一大叠,说,慢慢签,不够再打。

王国庆放下笔,盯着曾小凡看,轻声问:那个,你能回来吗?我这强迫症是越来越严重了,半夜醒来看见床的另一边空着,没一晚能睡安稳觉。

曾小凡忽然抽搐了一下,拉起王国庆就往自己住的地方跑。王国庆进门一看,惊呆了,抱枕放在沙发正中央,遥控器放在桌子右侧一角,地板亮得可以当镜子……曾小凡一手捶在王国庆胸口,你这病都传染病给我了!

红鲷鱼

朋友晓丽,大大咧咧,毛毛躁躁,我套用时下流行的说法,呼她女汉子。

她狠狠剜我一眼,“井底蛙!租我房子的那个女孩,才是真正的女汉子!”

我来了兴致,“怎么个女汉子法?”

“怎么说呢,这货经常三更半夜打魔兽,一条腿缩起来踩椅沿上,兴起时嫌胸罩勒得慌,扯下来往椅背上一甩,继续“啪啪”狂拍键盘,可保佑她别打输了,不然我整晚都得听她说粗口骂娘。”说着,晓丽还故意模仿她那姿势,笑得我岔了气。

“不是吧,那你还把房间租给她?”我不解地问。

“哎,你不知道,这女汉子也是有女汉子的好处的,饮水机没水了找她,瓶盖拧不开了找她,煤气炉点不着了找她,就连遇到小强了,她拿起拖鞋啪一下,搞定。爽吧?”

“看来你是受了女汉子不少照顾呀!”我揶揄道。

“那是!”晓丽跷起腿靠着椅垫,着实得瑟。忽然一拍脑袋,“对哦,你不是玩摄影么?最近她想拍一辑女汉子主题的婚纱照,要不你给她拍?”

“我?我也就瞎玩玩,拍婚纱照找影楼去啊。”

“问过,影楼听完要求,开的都是天价,你鬼点子多,就给她设计一个呗。”

我倒真想会会这个神奇的女汉子,况且这么有挑战性的主题,着实挑起了我的兴致。

晚上,晓丽就把她领到了咖啡厅。一头短发,干练的连体裤,平底鞋,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可细看她的脸,怎么看怎么眼熟,很像我一大学同学,好像叫——婉玉?

“我介绍下,这是我房客,林婉玉。”

真是她!我脑子里零线火线一接上,啪的炸坏好多记忆包。要说这林婉玉,大学的时候可真的温婉如玉,一头披肩长发,说话细声细语,抿嘴一笑,活像现代版的林妹妹,怎么就成了眼前这个女汉子了?

老同学相见不免一番唏嘘,婉玉乐开了花:“太好了,竟然是你,那我更可以提要求了。”事实上,她确实提了不少要求,直说到口水干,一仰头干掉了好几杯柠檬水,惹得服务生窃窃私语。

既是同学,我更加上心,绞尽脑汁设计了不少场景。正式拍那天,拉了好几个年轻力壮的朋友帮忙。晓丽负责化妆,可婉玉兴奋得脸都不用抹腮红了,像只蝴蝶一样在现场飞来飞去,一下指挥灯光,一下跑去摆姿势,一下给她老公捏捏肩,完了又冲过来抢过我的相机看效果。一行人忙活了一整天,我简直快趴下了,想当年我抱着两个氧气瓶扛着单反爬上玉龙雪山,也没这么累啊。

累归累,我心欢得很,拍出了不少自认为是杰作的作品:

比如这张,我给它取名为“奔”,新娘横抱着新郎,在及膝高的草地里奔跑,婚纱长长的摆裙随风飘动,朝着红红的落日,一起奔向生命的终点。

还有这张,我叫它“完整”,两个人一起躺在无人的马路上,一撇一捺,拼成一个“人”字——生命的路,可不就是要两人一起走才完整?

还有这张古装的,新郎盖着红盖头,新娘用手轻轻掀起,原本该是红盖头下的娇羞,却出现在了掀盖头的人脸上,多美啊,我赶紧抓拍。可这张该叫什么名字好呢?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不管了,先修好图给婉玉送去吧,她肯定等得跺脚骂娘呢。

我提着笔记本电脑到了她们家,婉玉听说照片好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风风火火冲进房间:“亲爱的,我们的婚纱照可以看啦!”不一会儿,就把她老公横抱到了客厅,安顿在舒服的沙发上,还往他背后塞个靠枕。她老公一年前脑千梗塞导致全身瘫痪,连话也没法说,全靠这个女汉子抱来抱去的。

我打开电脑,一张张播放着照片,婉玉看得很仔细,时不时捏紧了老公的手,脸上流露出小女人的娇羞,仿佛回到大学时候。

忽然她用手肘一捅老公:“你倒是快点恢复啊,你的魔兽账号我都帮你升了好几级了,剩下的你得自己接着打!”

我笑了,模模糊糊中忽然看到了红鲷鱼。

据说,每一群红鲷鱼中,只有一条雄鱼,一旦雄鱼死亡,群里最强壮的一条雌鱼就会慢慢转变成雄鱼,成为新首领。

对,那张红盖头的照片,就叫“红鲷鱼”吧。

(本文发表于《潍坊日报·北海》)

无尾猴传说

桃脸,金眼,鼻孔朝天,你,可不就是猴子?

可你又不太像猴,你没有长长的尾巴,也不会上蹿下跳。

专家们连夜查经阅典,提样比对,终干顶着阳光拍着胸脯宣称:你的确是一只猴子,一只进化得较好、脱离了顽劣粗野的猴子,他们叫你“无尾猴”。

你吞口水,把悬在嗓子眼的心挤回去。

你被安排住进动物园。动物园的领导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在你的定级和待遇方面犹豫不决。你躺在笼子里,百无聊赖,干脆拿香蕉在地上写数字,当写到七时,一个游客尖叫了起来,把呵欠连连的领导们惊醒,直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