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坐言起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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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洗衣服这个活可不简单,蛮累人的。现在虽说有机器代劳,小的物件还是需要手洗。有湿洗有干洗,服装的质料越来越考究,洗衣服的学问也越来越复杂。每次买衣服时,都再三询问洗涤的方法,洗衣服前,也要用心看看相关的说明。

洗澡是文明人的日常行为,目的是除去污垢。杨绛先生的《洗澡》中,一个个大文人在群众的目光中,以近似于裸体的方式剖析自己的灵魂。在家里洗澡,是一种休闲;在干校“洗澡”,则是一场痛苦的思想斗争,灵魂深入闹革命。手可以洗,衣服可以洗,心也可以洗。洗心才能真正革面。先前犯了错误,走了弯路,只有心底里彻底改悔,才能重新做人。和洗心类似的词是“洗脑”,这是走进传销大军的关键。从揭露传销骗局的录像中可以看到,洗脑也是一种仪式。

“洗澡”同洗礼多少有一些相似吧。洗礼是基督教接受人入教时举行的一种仪式,后来比喻重大斗争的锻炼和考验。相比较,宗教仪式考验的是诚心,重大斗争考验的往往是肉体。

每个时代都会有冤屈,大的时代变换中,往往有大的冤屈,成批的冤屈。“申冤”、“伸冤”也就理所当然。洗刷这个词,本意是用水洗,用刷子蘸水刷。引申为除去耻辱、冤枉、罪名,同“洗雪”。

还有一种把黑的洗白,叫做洗钱。把非法得来的钱款,通过种种我们这些普通人想不到的方式,使其成为合法收入。

洗用来表示对朋友、客人、贵宾的态度上,有“洗尘”、“洗耳恭听”一类的词语。朋友远道而来,我们都会摆上酒宴,接风洗尘。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老先生出山时,一定是洗耳恭听、专心孜孜的。古人接风洗尘、洗耳恭听,想必是真诚的,现在好像客气的、夸张的、转义的成分越来越多了。名曰洗耳恭听,其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洗尘的含义也颇为复杂了,想想看,把朋友带到“洗浴中心”去“洗尘”,是越洗越干净呢,还是越洗越脏呢?

我们的语言已经被大大败坏了。且不说骈体文、八股文把字词或浓妆艳抹,或干瘪无趣,意气风发、朝气蓬勃、斗志昂扬一类的词,在“****”年代被毒化了;农民、小姐、同志等等,在市场经济时代被污染了。好在有一些纯洁的文学工作者,在洗刷文字上的铅华油污。像新疆刘亮程,好像能把文字洗得干干净净。据说,他用的是清亮透明的小河里的水,我有些怀疑,现在哪里还有这样的小河呢?对刘亮程有一种批评,说他用虚空的乡村情感包装自己,办法非常巧妙,就是一种减法——“洗”:洗掉其他人物,只剩一个“我”;洗掉了事情,文章中的“我”总是无所事事;洗掉了时空,让读者摸不着东南西北;洗掉了一切概念,无论大小还是今昔,只有他对自己的检点、羞愧和麻木。如此反复洗过之后,常人难得一见的陌生感凸现出来,且是那么耀眼;也就那么洗几下,剩下的就是无法言说的意味。是也非也且不管,把洗用于文学批评,我所看到的最早的例子,是茅盾1934年写的《白话文的洗清和充实》。文中说,要改良其时的白话文,第一应该先来一番“清洗”的功夫,剔除“滥调”,避免不必要的欧化句法和文言字眼。

洗还有一个趋向,就是简单化。语言、文字、技艺的简练利落到一定程度了,就被誉为“洗练”。把一个地方或一家人的财务抢光,叫做洗劫。祖父生前讲过,旧社会打家劫舍的事情很多。读西方人的小说,有那么一个时期,海盗洗劫商船是家常便饭。

静的哲学

1.坐在17层高的书房里,头稍稍左偏去,是宽厚的窗子,透过玻璃,看到不算很远矗立着的烟囱,楼房的顶、格子窗,还有一段街道。道旁总是停放着一溜小车,东歪西扭。不时有行人和自行车经过,一晃就又消失了。

2.坐在第三极书局的木地板上,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着北四环上车来车往。拥堵或萧索,飞速或缓慢,都显得亲近而遥远。世界像一场梦,一个我在梦里,一个我在梦外。梦外的我悄然无语。

3.包含“静”这个字的词语有:安静,沉静,清静,寂静,文静,静默,静谧,静悄悄,静音,静养……所有这些词语中,安静是最有代表性的,最为宽泛也最为深刻。

4.“动静”这个词,应该是偏正结构吧,重心在“静”字上。静是动的背景,动的尾声,一切的运动中,自始至终都贯穿着“静”。

5.想找一本“静”的书来看,往书架上一瞄,就抽出了《洵美文存》。洵美的静,在于他的修养,他的优雅,他的如此这般的句式:

郭沫若喊出了热,徐志摩加进了情,闻一多缀点了花,邵洵美燃炽了火,这便是新诗过去的节目;我们对于这过去的节目是,郭沫若太潦草,闻一多太死板,邵洵美太修饰,而现在则我们有一个完备他们的好处而撒脱他们的弱点的郭子雄来了。

郭子雄的诗歌是怎样的完备呢?“要热我们有他的《烟囱》,要情我们有他的《亲切的鬼魂》,要花我们有他的《在沙漠上》,要火我们有他的《卖肉》。”

接下来的一句更是让我有知音之感:但是他还有他独有的“静”,我们且看他《静夜》的开始两句:

请领略这般的夜静

这般的更深这般的月色坠地也竟无声

6.在百度里敲进“安静颜色”,首先出来这样一个条目:什么样的颜色能让我安静下来?紫色表达了内部的不平静和不平衡,兼有神秘与迷人的特点。棕色是地板的理想颜色,因为它使人感觉平稳。蓝色标志平静、内向。淡蓝色友善、扩张、易于创造气氛。深蓝色则坚实、紧缩。绿色是安静的颜色,特别适于卧室;纯绿色最安静,淡蓝绿色较冷漠,但很清新。

7.《安静的颜色》一文这样结尾:

我相信,安静是一种蓝色的声音,不,是音乐。

安静,是天籁,是天人合一的极致。

安静是一种蓝色的声音,不,是音乐。

安静,是天籁,是天人合一的极致。

8.安静,并不一定是无声无息。安静的夜晚,楼下传来了钢琴声,是谁家的孩子在练习吧,琴声不是很优雅,却也稚涩地认真。有了这琴声,原本安静的夜晚,更显得安静了。

9.有一类歌声简单,安静,清澈,没有惊艳,却有如一的细微的感动。譬如,梁静茹。

10.有一些味道是安静的。甜的、涩的或酸的,不要很浓很重。

11.有一种光线是安静的。午夜柔和的灯光,晨光朦胧,或者,老人温和豁达从容的目光。

12.幸福是安静的。

历史的期待

自初中后,开始有了历史课,先是《中国历史》,后是《世界历史》。为什么要设置历史这门课程?它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对它可以有怎样的期待?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在初中时不一定能够提出,即使想到了,也很难有什么明确的回答。不过,或多或少,自己的确有过思考。下面就把曾经的那些思考,依据时间顺序,慢慢地摆出来。

所谓历史,就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这个过去,可以是非常久远的,也可以是几十年前,甚至几年前,或者刚刚发生过的。简单说来,历史就是那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在历史教科书中,我们首先看到的,就是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好像那时没怎么怀疑过,几千年前甚至上万年前的事情,后人是怎么知道的呢?那时我肯定不知道考古学。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表面上看,是杂乱无章,摸不着头绪,其实,仔细梳理,是有很多道理和线索的。道理嘛,简单点说,就是好人必胜,正义必胜,邪不压正。线索呢,简单说来,就是所有的事件背后,都有经济结构和阶级地位在发挥作用。例如,每个朝代都发生过农民起义,具体的起因各不相同,不过归纳起来,都逃不出三个缘由:天灾人祸,统治者腐败无能,官逼民反。现在我记不得这些是老师总结的,还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总之,我的历史课成绩一直不错,这些条条框框至今记忆犹新。

更上一层的理论,就是老师告诉我们的唯物史观或者历史唯物主义。那时老师说得很清楚,经济决定政治,政治决定文化。这原理在中学时代的我们看来,实在是高深莫测,充满敬畏的。马克思和恩格斯两个德国人,真是了不得,发现了历史发展的规律,并且把它写了出来,然后传播到中国。五四时候的前辈看到了,然后一代又一代,直到传给了我们。说实在的,那时我心里多少有点失落,觉得这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都找到了,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岂不无所作为了吗?至少,我们无望成为大思想家和理论家了。

读大学后,接触到很多新的思潮,习以为常的理论大厦瞬间坍塌了,很多新的思想大家和理论大师冒了出来,像尼采、弗洛伊德、萨特什么的,在80年代后期盛极一时。坦率地说,我每每为他们所吸引,但却摸不着头脑,只是有了一些希望:看来,真理还远远没有穷尽,或者说,还没有定论。曾经很条理、很连贯、很清晰的历史,变得模糊了,混乱了,莫衷一是。历史又成了一堆大杂烩。好人和坏人的分类不那么管用了,正义与邪恶的辨识不那么简单了。社会发展的五形态似乎也不是那么铁板钉钉了。

对历史有一种新的、积极的态度,是在研究生时期。对存在主义、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有了一些了解,它们对教条化马克思主义的冲击很明确,在这个背景中,对于历史,我逐渐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历史这门学科的确立,是现代性的有机组成,也是现代民族国家的有机组成。这是后现代主义的说法。

——中国现代历史学科的确立,是西学东渐后的产物。因而,“中国历史”的基本观念,是笼罩在“西方历史”的阴影中的,西方历史作为世界史制约了各个后发国家。这是后殖民主义的说法。

——从history这个词来看,所谓历史,就是“他的故事”,男人的故事,因而,既往的历史至少是对女性声音的遮蔽和遗忘。现在,应该考虑“her-sto-ry”了。这是女性主义的说法。

2000年以来,逐渐又有了一些新的体会:历史是故事,历史是寓言历史是规划。

写到这里,怀特之类的新历史主义就粉墨登场了。我以为,怀特质疑的是历史学,作为叙事的历史学,至于历史本身如何,他是置之不理的。他是不是把历史作为“物自体”放逐了呢?

《读书》的换帅

《读书》“换帅”闹得沸沸扬扬,很多有头有脸的学者、专家、知识分子、文化人都发言表态,或称道或诋毁,不乏认真,也有荒唐。概括起来,关键性的议题有三:一是汪晖主编之《读书》的立场;二是“看不懂”;三是经济效益没有创造出来。

先说第一个。据说汪晖属于“新****”,在他的主编下,《读书》成了“新****”的阵地。什么是“新****”?它有什么倾向?“新****”关心劳苦大众,呼吁公平,用俗话说,就是为百姓说话。这不能不让人感动。感动之余,疑惑也出来了:“新****”和“自由主义”比较,除了立场的不同,别的方面如何呢?比如,“自由主义”喜欢喝咖啡,“新****”是不是也喜欢呢?“自由主义”喜欢在西方大国晃悠,“新****”不也一样吗?过去几年,了解到鲁迅生前的收入和生活情况,就有一些疑问:鲁迅和林语堂、梁实秋比较,在生活的富裕程度上没有什么不同吧?

再说第二个。看得懂看不懂,关乎读者。读者各有不同,你说你看得懂,我说我看不懂,该以谁为是呢?是全民公决,还是某个领域和层次的文化人投票?说“看不懂”,大约有两种人,一种是以前原本看得懂的,汪晖主编后看不懂了;另一种是听人说《读书》值得一看,需要一看,就赶紧拿来翻过,不料不知所以。也有一些人说“看不懂”,是出于讥讽,言外之意是《读书》晦涩得糊涂,似乎高深莫测,其实云里雾里,故意让人读不懂的。按我的意见,《读书》的选题自有道理,问题出在它的语言风格上。试想一想,西装革履、皮鞋亮光地下到田里去赶牛,是什么样子呢?或者,坐在哈佛的图书馆里,思考和书写中国的下岗工人,可能会有独特的视角,可能会很透彻,但,总归是有一些距离和隔膜吧?说得过分点,“新****”有点像“革命文学”论争时期的郭沫若、成仿吾。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读书》无论怎么讨论“三农”和国企,农民、工人、打工仔是不会读的。在疲惫的劳作之余,他们宁愿看一些庸俗的画报。发行量难以大幅度地飙升,能拉到大的私企、外企的广告,也不错啊。可惜,除非资本家有严重的自虐和受虐的倾向,或许有那么几个资本家在发财之余,愿意给批判资本的《读书》一点小钱,算是自我忏悔,一如做点慈善,好有一些自我安慰。资本就是资本,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以前说血腥的资本、万恶的资本家,可能过多道德上的谴责,但是现在,赋予资本和资本家道德的光环,也实在是滑稽得很啦。比如,私企,功劳很大啊,可以解决下岗职工的就业,给国家缴税,不时捐献钱财,多大的功劳啊。可是,改革之前,社会是如何运转的?扯得太远,打住。《读书》果真制造出经济效益,岂不也是“剩余价值”?就像《读书》的“奖金”风波,说来说去,就是你汪晖,怎么能拿那个奖项呢?即使程序公正,也是资本家财团的颁奖啊。

《读书》“换帅”,总归会有一些符号学的、象征性的意味。不过,对“新****”的事业不至于有实质性的冲击。“新****”还是“新****”,只是,在《读书》上难得再见他们的身影罢了。

李白古惑一把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