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沙苑人家
28508100000016

第16章

春叶等进财、婆婆和公公一家人吃完晚饭,离开饭桌之后,才一一收拾起盛着残羹剩饭的碗碟和七零八落的筷子,分两三回往灶房送,直到饭桌上的菜碟和盐罐罐、醋瓶瓶都收拾干净了,才用抹布将饭桌擦干净,拾起饭桌靠在院子的墙上,然后进了灶房,盛了一盆子凉水,开始洗起碗筷。

时光像一把刻刀,在春叶的脸上一刀一刀刻着皱纹,才二十五岁的她额头上就过早地出现了几道浅浅的皱纹。春叶嫁到赵家满打满算也四年了,这四年来,春叶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并没有享受过当初二姨说的赵家的财富,反而是赵家人的抠门吝啬让她时常受气。春叶是生在穷人家的娃娃,从小就随着妈妈学会了节俭,就是这样一个过惯了穷日子苦日子的媳妇,在赵家也受到了婆婆苛刻的监视,婆婆的双眼就像两盏探照灯,时时刻刻监视着春花,生怕春叶多花了家里一分钱,更怕春叶回娘家时把家里啥宝贝东西偷偷给娘家带回去了。

记得刚嫁来头一年冬季的一天,春叶给进财洗衣服,进财这件衬衫衣领脏得像涂了一层油污,春叶就多捏了一把洗衣粉,反复搓着衣领的脏处。那洗衣粉的泡沫就在脸盆里开始膨胀起来,好像一朵蘑菇云。春叶心里也觉得洗衣粉放多了,就又把进财的裤子也泡在脸盆里,没想到这样一来,那蘑菇云般的洗衣粉泡沫更多更大了,直接从脸盆沿溢了出来,洒在了地上。这时正好婆婆出了小屋,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洗衣服的春叶把水和洗衣粉泡沫弄了一地,脸色突然就变了。婆婆迈着小脚,气势汹汹走到春叶跟前,双手叉在腰间,说:“我说你咋就这样会糟蹋洗衣粉呀,不就是洗了两件衣服嘛,用得了那么多洗衣粉,你以为这洗衣粉不是用钱买来的?给你说了多少遍,要省着过日子,你就是不听,照你这样大手大脚,再好的日子都要叫你过穷了!”婆婆数落了一通,又夸张地显露出十分生气的样子,长长吁了口气,说:“哎,真是气死我了!”

春叶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没有吭声。作为新媳妇,她还不好意思和婆婆顶嘴。

随着与公公婆婆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她才慢慢了解到婆婆一家是什么样的人。公公是以前旧社会地主的儿子,从小富日子过惯了,到老了还是好吃懒做,没事就在家里睡懒觉,要不就是去生产队的地里偷一些东西,夏天晚上去西瓜地里偷西瓜,偷回家的西瓜就在小屋里和他老婆两人悄悄吃了,要不是看到后边猪圈里扔的西瓜皮,她还不知道;秋天老家伙半夜起来溜到南边花生地里偷刚熟的花生,一夜就能偷来半布袋花生,让老婆偷偷在灶房煮了吃,春叶也尝过公公偷回来的花生;老东西偷生产队的东西简直成瘾了,见什么就敢偷什么,社员在场里晒玉米棒子,他白天就溜到没人处偷上几个玉米棒子藏在棉袄里带回家;社员们在生产队队部的围墙上架着的红辣椒树,他半夜就拿着铁叉在围墙外面往下挑,连辣椒树带红辣椒一起偷回家。时间长了,也让社员和干部逮着了几回,生产队开过批判会,大会上让他背着赃物站在社员面前丢脸,他却满不在乎,批判会过了又贼性不改,该偷照样偷,该嘴馋还是嘴馋。那小脚婆婆也跟着老汉学会了偷生产队的东西,不过她偷的东西都比较小、比较少。比如,在生产队菜地里干活,会偷回来一两个西红柿,或者一两根黄瓜;给生产队摘棉花,回来会在衣服里偷偷装几把棉花回来,别看是小脚女人,干起偷鸡摸狗的事来手脚很利索。两口子算是全队数一数二的“夜猫子”。

越有钱,还越爱偷。越有钱,还越吝啬。春叶没想到这个地主的儿子享受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到老了,还是爱财如命。春叶以前从来没有和有钱的财东家打过交道,即使杨家大队的两个富农家她也从来没去过。以前,在春叶的想象里,有钱人家可是过着油采面的日子,花钱肯定是大把大把的,一点儿也不会心疼,衣服脏了也会扔掉买新的,白馍馍掉在地上也不会捡起来,人家有的是钱,有的是白面馍馍。要不是嫁到赵进财这个财东家,要不是亲眼看到公公那么贪婪生产队的东西,婆婆连掉在地上的馍馍花都会捡起来吃掉,打死她也不敢相信有钱人家会这么吝啬。春叶就是在这样两个吝啬鬼的白眼下,在癫痫丈夫赵进财的拳打脚踢下,咽着泪水度过了两个春秋。这两个春秋让春叶知道了穷人和富人的心长的是不一样的,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她过的是荣华富贵的日子,其实只不过是在富人脚下胆战心惊地过着一天又一天,有钱人家的钱是拴在他们的裤腰带上的,即使是嫁过来的媳妇也别想随随便便花上一分钱,那一分一厘的钱都是有算计的,是为他们的疯疯癫癫的儿子准备的,哪里还想到过她这个外人?

熬过了两个春秋的苦日子,春叶第三年冬天就给进财生了一个儿子,她在赵家的地位才高了一点儿,日子也才慢慢好起来。赵进财是家里唯一活了下来的儿子,前两个儿子都一个个半路上得病夭折了,两个女儿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也都嫁到外公社的穷人家了。春叶给赵家生下的这个儿子可算是为赵家续上了香火,不至于让赵家断了根,所以,赵家老两口这才舍得给春叶花钱。老两口数着箱子底压着的钱,开始给春叶买鸡蛋吃,怕宝贝孙子吃不上奶,干脆给家里买了头奶羊。公公也不给生产队干活了,就到沙坡窝窝里放羊,回来给孙子挤羊奶喝。

春叶生下的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他老子的翻版,那眉眼、那大鼻子、那厚嘴唇、那大脑袋瓜没有一点儿不像进财的,除了皮肤像春叶一样,比进财白一点,其他的模样都像进财那丑嘴脸。虽然丑,但毕竟是从春叶身上掉下的肉,她还疼爱不过来。有了儿子,丈夫进财的癫痫病很少犯了,本来春叶晚上总算可以冷冷静静睡个好觉,可是进财那死猪一觉睡过去就不愿睁开眼睛。夜里孩子哭啼、喂奶、屙屎撒尿、换尿布都要她一个人管,反而累得她整天恍恍惚惚,昏昏沉沉。

婆婆是个爱干净又身子懒的人,过来看小孙子时,嘴上喊得甜蜜,却很少动手抱抱孙子,要抱也要把尿布垫好,生怕孙子尿或者屙在她身上。春叶白天晚上一个人照顾儿子,不到一礼拜时间,就累得瘦了一圈。等儿子刚过满月,她就迫不及待抱着儿子,带上儿子的东西回了娘家。

东霞也算是当了外婆的人了。春叶生娃时,她就在春叶屋子里陪了三天,等到娃娃生好了,女儿也缓过劲来,她才回了家。尽管家里有春花在做饭做家务,她还是不愿意在女儿家熬,其实是心里看不惯亲家母这种门缝里看人的眼神,也害怕女婿半夜里犯病。

头一个外孙回到了家,东霞心里自然高兴。虽然外孙长得有点丑,那眉眼没有一点儿像春叶,可是赖好是亲外孙,再丑也比别人家的娃娃亲。

春花看了一眼春叶的娃娃,没有想抱的意思,说:“姐,你说这小家伙咋就没继承你一点优点,鼻子眼咋都净是姐夫那样的模样?”

春叶不知道说什么好,训了春花一句,说:“去去去,嫌我娃丑就走开,往后就抱你的亲娃娃去吧!”

“姐,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你说,当初你咋就看上姐夫那样的人样,就说嘛,老子长的那模样,能生出啥好看的儿子?”春花很不服气姐姐训她,开始替姐鸣冤叫屈。

东霞在一旁替春叶说话了,言道:“你这死女子,咋这样给你姐说话?人都说不图一头可要图另一头,你姐虽说没有图上进财的模样,可图了人家家里有钱,过日子不缺吃、不缺穿,总比那些提起裤子没有腰的人家强。”

春花说:“妈,我明白了,你和我姐都是中了二姨的圈套,她说媒从中得了好处,却把我姐推进了火坑。就赵进财家里那吝啬鬼的样子,还有啥好稀罕的?我姐嫁到赵家哪里是享福了,挨打受气的日子忘了?叫我说,赵家这种人就该断子绝孙!”

春叶气得直喘大气,说:“春花,你嘴上积点德好不好,你姐没有你文化高,没有你运气好,嫁到了赵家就是赵家的人,赵家人再不好也是我的婆家,你那样咒赵家不就是咒你姐我吗?好在我还给赵家生下个儿子,没有让赵家断子绝孙,你看不惯赵家,以后就少跟赵家人来往,干吗要骂人家?”

春花没有再说什么,将两条长辫子往身后一甩,恼着脸出去了。东霞指着春花的背影,说:“这贼女子,进来就是成心给你姐装气来了,走了也好,省得生她的气。”

随着儿子一天天成长,春叶也陪在儿子身边一天天看着儿子的变化,先是眼睛会瞪着看人了,再是看到春叶逗引他,会“啊啊啊”出声了,再就是哭的时候会双脚乱蹬了,这些细微的变化也会让春叶感到高兴。她知道儿子正在一天天长大。可是,天祥在一旁看了外孙却有点纳闷了,这娃的头显得比一般娃娃的大些,反应灵敏度也比一般娃娃差些,而且这娃很少闹着性子大哭,也几乎没见过会笑。他虽然看出了一点儿问题,却窝在心里没敢说,外孙还小,正在一天天变着,说不定以后这些问题会发生变化的,他也就没往心里去,最要紧的还是女婿进财再没有犯过病,再没有打过春叶,两口子日子过得还算好。这下,天祥才放下心来,在春叶熬娘家这半个月的日子里,他每天都早晚要把炕烧一遍,让春叶和娃整天能坐在暖烘烘的炕上,免得她娘俩有个受冻感冒的,尤其是刚过月子的大人、小娃,更不能冻着了。

春叶熬了半个多月,就有点想回家了。在娘家是好,有妹妹春花,白天就不要她做饭,晚上有妈帮她照顾儿子,不要她半夜醒来端着娃娃撒尿,给娃换尿布,半夜坐在爹烧的热炕上,不用管外面刮西北风,还是下大雪,屋里始终是暖和的。这样的日子简直比神仙都好,春叶这才感到了生娃娃做母亲的神圣和荣耀。可是,娘家再好也不能天天吃住在娘家,自己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子了,有自己的家。时间一长,她就不由得牵挂起进财的吃饭和换洗衣服的事。自从结了婚,进财什么事都靠上了她,这半个多月没有了她,家里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

进人腊月的头一天,春叶就在春花的陪伴下,抱着儿子离开了娘家。回家的路上天气很冷,西北风“呼呼”刮个不停,那响声就像牧马人吹起的长长的口哨。几天前下过的雪还没有彻底消完,阴凉坡里的雪由于见不到阳光,还白茫茫地铺在地上。春花帮她提着装有儿子衣服和尿布的大包袱,沿着新修好的炉渣公路朝赵家大队走去。

路上,春叶问起春花的婚事,说:“春花,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对象了呀!”

春花扭捏着不说话。

“听爹妈说,咱大队一个生产队的会计看上你了,托媒人到家里提亲,你就是不应承,咋回事呀?”春叶继续劝着春花,“要我说,这事差不多就行了,再莫要挑挑拣拣,摆架子了,啊!”

春花埋怨起来,说:“姐,你管好你家里的事就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春叶急了,说话的声音有点高了,语气也重了,说:“就算我不操心,爹妈可要为你操心啊!听姐劝吧,过了年你就二十三了,你看咱大队像你这样大的女子都一个个出嫁了,就剩下你让爹妈操心个没完。”

春花不说话了,她理解爹和妈催她赶紧把婚定了的心情,当爹妈的哪有不操心儿女婚事的?春叶的话让她突然间想起了梁班长,想起了他们分别时那天晚上他答应过自己的事。梁班长说,等他到了部队就会给她回信。她想起自己熬了几天几夜饱含热情给梁班长写的那封情书,把她的心里话、她的梦里话都写给他了。她曾多少回想象着,他拆开她的情书,一个人在没人处静静地看着她写的情书,品味着她那颗洋溢着炽热和纯真感情的情书,他一定会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她对他的痴爱和依恋,感受到她一个少女纯真的情感。她也一天天在等待着梁班长的回信,没事就跑到大队部或者生产队队部看有没有她的信件。可是元旦都过去几天了,梁班长离开沙苑的训练场、离开她杨春花已经两个月了,也没有给她写封回信,让她心里陷人了深深的失落和痛苦的思念之中。

春叶回到家第三天,儿子就莫名其妙发起高烧来,脸蛋烧得通红,就像刚出土的红萝卜,身上也烫得像火一样,双眼紧闭,不哭不闹,让春叶的心吊在半空中。她实在没办法,就叫了婆婆过来,看儿子怎么了。婆婆迈着一双小脚,扭着身子进来一看,吓得脸色都变了,她摸了摸娃的额头,说:“你咋弄的,回了一趟娘家,就把我孙子弄得病成这样?”说完,叫春叶抱着娃和她一起赶紧去大队医疗站看病。

在医疗站里,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赤脚医生给娃量了体温,用听诊器听了胸脯,说:“娃烧得不轻,要赶紧打针。要是打针能治好娃的病就不说了,治不好就要去县医院,我担心你娃会因为发高烧引发其他病症。”

春叶就说:“那就赶紧打针吧,先把我娃的高烧退下来。”

中年赤脚医生给娃打了两针之后,又包了几样西药。春叶发起愁了,这么小的娃,咋会吃那药片。婆婆从口袋里掏出用手帕包裹了几层的毛毛钱,清了打针和开药的钱,和春叶换着抱着娃娃回了家。春叶从医疗站回到家时天色已经黑了,她一进小屋门就觉得一阵寒冷,看到进财坐在炕沿上,两手塞进衣袖筒里,既没有生炉子,也没有烧炕,她气得说了一句道:“你这懒熊,娃病成这样了,你也不管,在家里也不知道生炉子烧炕,等谁一天伺候你?”

进财却瞪着牛眼珠子,狠狠地说:“我都把这些活干了,要你这媳妇有啥用?老子就是不动弹,看你能把我咋样?”

“你走开!让我把被子褥子铺好,让娃睡下,我来烧炕。”春叶见进财坐在炕沿上一动不动,还对她骂骂咧咧,不由得火冒三丈。她知道这些事指望不上那懒汉丈夫了,只能自己动手。

进财“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扬出右手做出打人的架势,恶狠狠地说:“烂婆娘,你再喊叫一句,看我不收拾你!妈的,在屋里不好好做饭,这半天跑到哪里去了?你是想成心饿死老子?”

春叶不敢再说什么了,她知道只要她再一开口,进财那巴掌就会抡过来,她已经被他这阵势吓怕了。春叶一声不吭地给娃铺好被褥,从后院抱来玉米秆塞进炕筒里,烧了炕,然后又用玉米芯生好炉子,屋里才渐渐有了暖意。她知道进财生气的原因是晚上回到家一看冰锅冷灶的,没有饭吃就来气。她从娘家拿回来给她补身子的几个鸡蛋里拿出两个,在小锅里给进财做成荷包蛋,调好盐和椒面,拿好筷子,端到他面前,没说什么就上了炕,开始将医疗站开的药片用擀面杖擀成细面面,再和白糖和在一起,用勺子给儿子喂起了药。

半夜,春叶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先摸儿子在不在身边。刚才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有几个面目狰狞、龅牙咧嘴、张牙舞爪的凶神从天而降,就站在她家屋顶上方,一个手里拿着一条铁链子,一个手里拿着钢叉,还有一个手里拿着上面长满狼牙的大铁锤,在屋顶的上空中朝她喊话,声音就像打雷一样:“哇呀呀呀,春叶、进财你们两个听着,老天爷想吃小娃娃的嫩肉了,看上你家小娃了,今晚派我们来,专门要你家小娃的小命,还不快快给老天爷献上来!”说完,只见天上一团乌云飘下来,遮住了太阳,瞬时天地间一片漆黑,春叶只觉得浑身发冷打战,她赶紧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任凭两个凶神恶煞的厉鬼揪她的头发,掰她的手臂,想从她的怀里夺走儿子,她就是死死抱着儿子不撒手。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老天爷呀,我春叶一向孝敬着您,没有做过半点伤天害理的事,您为啥要这样惩罚我的娃娃?老天爷呀,就算我春叶做了啥对不住您的事,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也不该要我娃娃的命呀!老天爷,您行行好吧,看在我春叶对您孝顺的份上,饶了我的儿子吧,以后我就是给您当牛做马也愿意!老天爷,求求您了……”春叶哭喊着,紧紧抱着儿子,等她哭喊累了,才发现几个凶神恶煞的厉鬼已经走了,她低下头看看怀里的儿子,却傻眼了,儿子早就没了,她紧紧抱着的是她自己的肚子!

春叶黑夜里在被窝里乱摸一通,还好,她摸到了熟睡中的儿子。她拉亮电灯开关,看到儿子还好好地睡在一旁。她把儿子抱向自己怀里,感觉到儿子的高烧已经退了,脸上、胳膊还有点冰凉。想起刚才的噩梦,她心疼地看了一眼儿子,擦掉自己眼眶里的泪水,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温暖的胸脯给儿子暖着身子,然后拉灭电灯。可是她再也睡不着了,她在心里暗暗向老天爷祈求:老天爷保佑保佑我的儿子!

老天爷还算睁开了双眼,保佑着春叶的儿子挺过了鬼门关。儿子病好了之后,春叶就给儿子起了个吉祥一点的名字——安顺,意思是希望儿子安安顺顺长大成人。

小安顺半岁之后还不会说话,但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倒是惹人喜爱。小安顺一岁后,站也站不稳,比起巷子里其他同龄小娃,身子骨还比较虚弱。一岁半时,春叶看到小安顺还不会叫爸爸妈妈,嘴里只会哇哇乱叫,春叶有了一种不祥之兆,她偷偷带着儿子到公社卫生院找医生看。医生对小安顺做了一番检查之后,问春叶:“娃得过什么病没?”春花对医生说起儿子的那场发烧和重感冒,医生说:“娃已经是哑巴了,可能与那场病的打针与用药有关。”

哑巴?这个结果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让春叶心头沉到了万丈深渊。这么虎灵的儿子咋就成了哑巴?也就是说,儿子以后永远不会开口叫她一声妈妈,不会和正常人一样跟人说话了,那样的生活对于儿子来说是多么的残酷和可怜啊!春叶求医生想法子给儿子治治病,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这种病我们这里是治不好了,要不你带娃去县医院看看。娃还小,你可以多对娃进行语言启发,多教娃学着说话,看能不能矫正过来。”

为了能让小安顺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春叶整天对着儿子说话,教儿子喊爸爸妈妈,可是小安顺就是喊不出,还是只会哇哇乱叫。

后来,公公婆婆和春叶一起带着小安顺去了一回县医院,给娃娃做了检查,一个年老的医生还是摇着头说:“这娃有点儿先天性哑巴,加上那次重感冒,加剧了病情,现在治疗为时已晚,还是那句话,多跟娃进行语言交流,看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春叶彻底泄气了,她觉得这辈子她就是这个命,老天爷给了小安顺活命已经不错了,虽然说不成话,但总比瞎子强多了。

小安顺成了哑巴之后,赵家老两口开始对她和小孙子的态度变了,动不动就埋怨春叶回娘家时把娃弄得病重了。丈夫进财开始还逗着儿子开心地玩,后来发现儿子就是不会叫爸爸,也懒得跟儿子接近,更谈不上逗着儿子开心。只有春叶对小安顺更加疼爱,她看到儿子安顺小小年纪就遭受人生的磨难,想象着儿子以后的路还很长,儿子以后的生活与正常孩子相比,会艰难许多。无论将来儿子是成了哑巴,还是聋子,那都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儿子的一举一动、人生道路上前进的每一步都牵连着她这个母亲的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人欺负,受人白眼,她要用自己的生命呵护这个残疾儿子。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天儿子突然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哪怕喊出一句“爸爸妈妈”也行。她心里清楚,在赵家只有儿子安顺才是她的生命,才是她全部的希望,虽然这个希望是那么昏暗,虽然儿子的将来会遇到更多的苦和难,但是她都要在心里维护着这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