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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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视情尽早办粮,须依仗诸位。粮运的事,为临战之要事。事这利钝迟速,机括全系于此,千钧之弩,必中其机会而后发,否则失之疾,与之失徐,亦无异也。现须囤粮,来路有三。一是河西,就此采买,对于价格,诚然不可抑勒,也不宜提高,防止不法之徒从中煽动,动员黎民留足自给及籽种,一概卖给军营,不要囤积居奇。陕甘刚定,绝不能夺民食以饷军,民尽而军食将更从何处?二是口北,从包头向西到射台、大巴一带,其间是乌里雅苏台、科布多和归化各城所属蒙地。没有站台,却有屯庄。蒙汉杂处,产粮颇多,可差人购买。三是朝廷的摊派,这个现只保已出关的军兵,别的先不予考虑。

“本督上述,大多是为各部日后出关考虑,要有先见之明。至于本督督办的新疆粮草,此不多言,本督自有安排。”

此次议事,就这些内容。

话音刚落,大将刘锦棠起身打拱道:“大帅,西征新疆,我等能何时出关?”

左宗棠说:“静等朝廷降旨,现练兵筹粮为重。”

众将领领命走了。

一天,虞绍南拿着几封咨文,来对左宗棠说:“季高,朝廷想用穆图善出关,以援景廉。”

在左宗棠连看都不看,便说:“不可!”

虞绍南说:“朝廷一心想用满人,规复新疆大任拖来拖去,现在稍有主张,又要用穆图善这样连立场都不稳的人,真是可笑。”

左宗棠说:“我即给朝廷拟折奏请,穆图善绝不能用。”

左宗棠对穆图善的看法,由来以久。

穆图善,字春岩,那拉搭氏,世居黑成江的齐齐哈尔,镶黄旗人,以军功起家。同治六年,陕甘总督左宗棠挂帅平战乱,朝廷命穆图善署理陕甘总督。

事情还得从金积堡叛贼马化隆说起。

马化隆在左宗棠平息战战中,察言观色,前后五次降于朝廷,每次都背信弃义,扰乱大将刘松山的用兵之计。刘松山大怒,想一举夺下金积堡,可穆图善从中作梗,认为马化隆可安抚,不可剿。并上奏朝廷说,马化隆几次叛变,都是刘松山给逼的。

朝廷降旨,让左宗棠明察妥办。

左宗棠一查,知马化隆是顽徒,根本无心降伏于朝廷,上奏朝廷剿之。穆图善却上奏朝廷不能剿,可抚之。

刘松山可等不急了,独自一人去安抚马化隆,想早日清扫金积堡战役。

谁知马化隆原形毕露,竟将刘松山活活打死。

刘松山其侄刘锦棠怒之,力剿马化隆,并将顽固不化之徒一千八百口杀死。

穆图善大做文章,上奏说左宗棠唆使刘锦棠杀了投降的马化隆部一千八百条命。

朝廷要左宗棠严处刘锦棠,左宗棠顶着不处,并上奏马化隆罪恶,厉言穆图善相信马化隆,却害死大将刘松山的一幕。

当时,朝廷大为震惊,醇亲王奕譞竟扬言左宗棠无能,他要亲征,明摆着想摘桃子吃。李鸿章也蠢蠢欲动,想取代左宗棠,夺西北战功。

朝廷举棋不定时,刚好“天津教案”事发,洋人的战舰开到天津港口,炮口对准了天津。朝廷忙于对付洋人,没人理会西北了,才没能铸成醇亲王和李鸿章美梦做成。

引起事端的穆图善,当即被左宗棠回任陕甘总督,推到了一边。

现在,穆图善也想西征争个战功。

左宗棠说:“穆图善还想谋个赏封,他有这个能力吗?”

虞绍南说:“穆图善拥有的二十营部属,其实不足五营,都是他这几年收罗的散兵游勇,以前从黑龙江带来的那点马队,纪律废驰,欺霸百姓,四出剽掠。陕甘战乱平息,没打过一次胜仗,倒搜刮了不少不义之财。还不是仗着是旗人,才要委以重任的。”

左宗棠说:“我这次叫他穆图善美梦做不成,他战守俱不足恃,非立不了功,反而会碍西征军进攻,我不让他西征,其实也是帮他,他如去了,弄不好立不上功,还会送了小命。”

虞绍南说:"穆图善部开缺严重,但一直按现编制领粮饷,已好几年了。”

左宗棠说:“这些我都会写在奏折上,参他。绍南,你这次不会阻我参旗人吧。”

虞绍南笑道:“什么话,上次参成禄,我怕朝廷对你有异议。”

左宗棠说:“管他怎么议去,参他革职再说。完了,还要裁减他的空缺。绍南,这次由你去办穆图善的裁减,由二十营并成五营。”想了想又说道,“五营也多了,并成三营吧。”

虞绍南说:“我视情去并吧,三营是少了点。”

左宗棠说:“你看着办吧,三营五营都行。”

左宗棠奏疏上去,不久,朝廷上谕就下来了,穆图善没被革职,反而调京留作他用。

气得左宗棠说不出话来。

刚好这时,被委任为新疆粮草帮办的袁保恒走马上任来了。

袁保恒先到肃州来见左宗棠。

见赫赫有名的左宗棠,袁保恒本想要行大礼的,但一见左宗棠五短身材,胖脸圆眼,没甚过人之处。袁保恒心里顿了一下:“这就职是曾国藩称为‘当今第一人’的左宗棠呀,实在叫人失望。”遂改变了行大礼,只打个拱,还算谦虚地说:“户部左侍郎、新疆粮草帮办袁保恒,前来报到,参见左中堂。”

左宗棠手一挥:“免礼,欢迎你呀,袁大人。”

分主次坐下,左宗棠说:“袁大人是河南人,令尊大人可是个人物呀。”

袁保恒欠身说:“左中堂和家父有交往?”

左宗棠说:“哪里,没谋过面,只因当年同为平战乱,不在同一个战场,但同为朝廷出力而已。”

袁保恒心中一喜,这个左宗棠说的与李鸿章如出一辙,看来自己来是来对了,跟上左宗棠,不愁没功立,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便说道:“有家父这层关系,日后还请中堂大人多多教侮,莜坞定虚心学习。”

左宗棠似不经意间,却注意到了袁保恒的话,便说:“你字莜坞?这字好,莜可食,坞具中,可防卫。组得好,有学问。”

袁保恒说:“这是家父起的,等长大了才知莜有居凹之中,不可茁壮,甚忧。”

左宗棠说:“你现在不是成大材了嘛,二品顶戴,够出人头地了。”

袁保恒忙说:“日后还请左中堂多提携。”

左宗棠说:“谈不上,日后共事,互勉吧。”

袁保恒见水泼不进,想了想,便说:“左中堂,据说大人你熟读兵法,上通天文地理,下知孔孟圣贤。今后,我可有学习泊机会了。”

左宗棠说:“道听途说,不足取。我乃山野村夫一个,三次会试,都没中举,可见愚陋。哪像你,进士出身,已入九卿,是正门正道呀。”

袁保恒脸上挂着光彩,说:“大人过谦,你虽没考中过士,亦能入阁,封侯拜相,可见智能超常,又屡建战功,令我仰慕不已。此次莜坞听封,知到中堂门下,喜不自禁,能在中堂身边办事,可谓三生有幸呵。”

左宗棠哈哈一笑:“让你见笑了,本督自出山以来,只是赶上时运,乃县花一现,前资有亏,后劲不足呀。”

“中堂大人过谦了,过谦了。”袁保恒打着哈哈,里想着,往往是表面谦虚谨慎的人,内心必狂傲,是为恃才自傲的人处世战略。今后定要防备。

在宗棠话题借机一转,直入正题:“袁大人,你对此次督办粮草,有何高见。”

袁保恒愣了愣,心想着得先给左宗棠一个下马威,免得他小看自己。便说道:“当务之急,将粮台西移,就近采取,解西征大军燃眉之急。并在别处多设粮台,以便调运。”

左宗棠问:“西移粮台至何处?”

“就是肃州,也好坐镇。”

“不可!”左宗棠反对,“西安粮台,乃总司催收各省协饷,转运来自汉口的各种军需物资。再说西征军中有湘军、嵩武军、景廉旧部、成禄旧部、文麟旧部,各军的饷银来源不同。如嵩武军的协饷主要由河南供给,其驼银马干由山西省拨解协饷。因之,各军有专司催解,押运协饷人员,如把西征粮台移设肃州,各军承催协饷必然忪懈,各路军齐向粮台索饷,就难应付了。

“今后西征军的粮食、马干虽有一部分在肃州、甘州、凉州采购,但此地情况,袁大人已经目睹,绝不能盈足。故另一部分则在宁夏、包头、归化采购,本督已在以上地方设局专司采购、转运。如果撤销采购局,分设粮台,崇其体制,机构扩大,官员增长增加,而‘历考从前兵事,多设粮台,而粮员之以夤缘冒进,以贪墨终者比比皆是,厥有明证’。所以,我看多设粮局少设粮台,降其体制,紧缩机构,不仅可以减少冗员,节约开支,也能提高其采运效率。”

袁保恒心里不悦,知左宗棠已经锋芒毕露,痛击他一下,给他个下不了台,他略想了想,脸红脖子粗地说:“粮台设在肃州,可以由肃州转运出关,至乌鲁木齐各战场。”

左宗棠强硬地说道:“万无此理,单就脚费用来说,就极不合算。从里程上看,肃州到哈密一千七八百里,从哈密到巴里坤三百余里,要翻越天山,走在连绵冰山之中,格外艰阻。从巴里坤到阵地前沿的古城,又有七百余里,就是说从肃州至古城前沿有两千五百余里。从凉州至古城则有三四千里之遥,就是官运和民运并进,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官运要来买车驮,分帮遣派弁夫管理,车辆、鞍架、绳索、口袋和一应什物还要随时修理补充,牲畜要按站预备草料、医药。车辆损坏、牲畜倒毙,又要裁员、挑换、买补等等问题都会出现。如果用民运,雇用车驭,规定每运粮一百斤,每一百里,关内给银四钱,关外给五钱。使用差车,减半津贴。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长程搬运,民夫口食、牲畜喂养,还有应用物件,只要有一件短少,没法补充,就得停下,不能前进。这样不但费钱,更费时间。”

袁保恒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说什么,左宗棠都要反对,就用不恭的口气说:“依大人之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给新疆的粮草,就不办了?”

“非也。”左宗棠道,“前线各部,除原有各省负责押运粮饷外,其余粮草,可在当地购买。巴里坤和古城一带,是产粮草的盛地,那里的粮价略高于内地,但总比在内地采买加运费合算。还有,可以在俄人边地采买一些,俄国的在山诺尔一带,紧接我布伦托海边界,距离古城数百里,俄人已答应卖五百万斤,包运到古城,价格和运费统共每百斤七两五钱,还是比在内在采买运输便宜。再有一个筹粮办法,就是在哈密等地实行垦荒,解决粮源。”

袁保恒心里极不舒服,自己对西北行情不知,但不能一上任就叫左宗棠给推到一边闲站着。于是,他说:“新疆用兵,重在南疆,为了保证前线将士英勇杀敌,可在南路多设粮台,囤粮积草,以备军需。”

左宗棠摆着手说:“此言差矣,袁大人有所不知,新疆地形,以天山为自然的界划,分成南北两路,哈密恰居其中,从哈密往北而西,经过巴里坤、古城子、乌鲁木齐到伊犁,这是北路。从哈密经过鄯善、吐鲁番、库车、阿克苏到喀什噶尔,这是南路。故粮台得设哈密及北路,现在用兵新疆,先北疆后南疆,你把粮台设在南路,不是给匪帮提供了可劫取的粮草了吗?”

“这……”袁保恒张口结舌。

“粮台设在北路,以史为鉴,乾隆年间,用兵伊犁,大军从乌里雅苏台和科布多进南路,粮台设在哈密。这些都可以借鉴。”左宗棠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故意看着袁保恒,又说了句,“袁大人以为如何呢?”

袁保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为掩饰自己的出师不利,他镇定了一下,才说道:“古语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设粮台于南路,由甘肃的癖粮道转运给各粮台,才能保证前线官兵食用,这也是良策。”

左宗棠笑了笑,说:“《孙子兵法》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膝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袁大人,本督领兵打仗数年,是深有体会呀。”

袁保恒气得说不出话来,尴尬地坐了一会,便告辞了。

但袁保恒总是咽不下这口气,心想自己初来乍到,就叫左宗棠给了个下马威,这口恶气非出不可。于是,袁保恒就给朝廷写了个奏疏,言明自己办粮台的观点。又历述了一些左宗棠的独断专行,没有挂帅西征而视督办粮草为泄私愤的工具,简直没有一点责任感而言,云云。

拟完奏折拜发后,觉得还不够解气,袁保恒又给李鸿章写了一封信,说李中堂还有故去的曾中堂称左宗棠为当今第一人物,看来是不明真相。左宗棠自傲狂妄,粗俗不堪,只知以古人之计而沿用,何才之有?朝廷没有委以西征大任,便心怀妒嫉,气度何在?视朝廷命官为虚设,独断专行,是没有考入进士经过正规培训的幸运小丑,风度何言?一个山野矮农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