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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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崇伦自作聪明地奏道:“回太后,卑职以为,皇上侄辈即为溥字辈,宣宗长孙载治,为高宗第三之永璋之孙,三王爷奕纪之子。宣宗为长子立嗣,依宗法而论,应他的胞弟诸孙,亦即仁宗的曾孙中择选。然高宗诸子中,成亲王永 一支,虽后嗣最盛,第二子绵懿出嗣为永璋之后,绵懿第二子,亦即三王爷奕纪的胞弟奕经爷,已于道光二十一年,以英军犯浙江定海时为‘扬威将军’督师专征。犯‘劳师糜饷,误国殃民’而削爵圈禁,此支当越过。惇王奕宗爷五子,第二子载漪,出嗣为瑞郡王奕纶之子,血统已远,此支也当越过。恭亲王奕爷长子载澄,无子,次子载滢亦尚未生子,此支也要越过。看来只有孚郡王奕 爷之子溥伦为溥字辈中最长,当立为嗣。”

“够了。”慈禧早听得不耐烦了,怒斥崇伦道,“崇伦,亏你还是内务府大臣,尚不知溥伦是过继给孚君王奕 的,又实为成亲王之后,乃为疏属,能立吗?”

崇伦一听,即伏地奏道:“奴才该死,倒忘了这一宗,奴才该死!”

慈禧冷眼看着崇伦慌张退下,遂转身对恭亲王奕说道:“恭亲王,你为何静坐不语,是否成竹在胸?”

真正的战幕拉开了。

慈禧语中所含,只有李鸿藻一人能够听懂,因为只有他一人知道皇上立遗诏传位于恭亲王。就连恭亲王自己也还不知道皇上立遗诏了没有?会不会立自己。

恭亲王欠身答道:“回太后,本王以为,皇上正值盛年,偶患小疾,日后理当康复,至于立嗣之事,方可后缓再议。”

恭亲王只能这样回答,才能掩饰自己狂跳的心。

“恭亲王此言差矣,立嗣之事,已不能后缓了。”

“既如此,方可请皇上速立遗诏!”

慈禧一听,牙咬得脆响,看来恭亲王还在做着美梦呢,今不将你梦击碎,日后难醒,必树我为敌,就用恭亲王尚不知皇上到底立过遗诏没有这手,将恭亲王击倒:“恭亲王此言极是,只是……”慈禧说到这里,停下来,眼圈一红,挤出几滴眼泪,悲声道,“只是,皇上已经于午夜驾崩了。”

“啊!”王公大臣们惊叫起来,一个个跌落椅下,伏地大哭:

“皇上……”

哭跪良久,悲声被慈禧打断:“各位王公大臣,此时不是哭的时候,当务之急,就是立嗣大计。”

众人一听,都对慈禧心中有了看法,皇上宾驾,秘不宣本,却一再催促传谁皇位,是何用心?

最悲痛的当属恭亲王奕了。皇上驾崩,又无遗诏立于世,眼看到手的皇位瞬间又化作泡影,他差点晕昏过去。皇上驾崩无遗诏,说明他难登龙基了,这打击对他太大了,如果当初皇上不提此事,不激起在他胸中埋藏了二十四年的梦想,倒也罢了,可一旦激活死水,又怎能平复呢?

“上天呵,你为何如此不公,要这样作弄我?”恭亲王大放悲声,只不过哭出来的,是这么一句,“皇上,你怎弃臣归天而去,皇上,你带上老臣吧,老臣至死追随皇上!”

此声悲至,引起众大臣悲伤不已。

于是,哭声又起,西暖阁里乱成一团。

恭亲王越哭越凶,最后竟哭喊道:“不行,老臣要去朝见皇上龙体,追随皇上西去。”边哭边往养心正殿冲。

李莲英等太监将恭亲王拦住。

慈安起身安抚恭亲王:“恭亲王,你忠心君主,此心日月可鉴,不要悲伤过度,我朝还要倚仗你等支撑。”

说着,慈安泪如泉涌。

恭亲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慈禧在一旁冷眼看着恭亲王,在心里骂着恭亲王:“你是该这般哭的,又一次失去了皇位,不悲伤才怪呢!说起来,这局面是你一手造成的,谁让你太出众,处处和我作对呢,活该落此下场!”

慈安抹了眼泪,对恭亲王说道:“恭亲王,节哀吧,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尽快议续大统之事吧。”

恭亲王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喘气不匀地哭道:“我,我……我奕贱命为何如此长,陪着两朝皇上,他们短寿,上天何不将我的寿数折给两朝皇上呢!”

“好了,恭亲王,你心天下皆知,是当今难得的贤王。节哀吧!恭亲王,哀家想听你意立谁为嗣?”慈安再一次劝道。

恭亲王止住哭泣,正色道:“本王以为,皇上江山自应皇上血脉承传,早闻皇后阿鲁氏身怀六甲,可立皇上骨血为嗣。”

“可皇后产期甚遥?”

“可秘不发皇丧,待皇后生产,立为嗣,天经地义。”

“恭亲王此言差矣。”这时,慈禧插上话,说道,“皇上已崩,不宣不丧,实为大逆不道,况消息传出去,全国动摇,民心难稳,且皇后腹中骨血,尚不知男女,一旦是女,何以收场,以告天下?”

“这……”恭亲王无话了。

慈禧趁机站起来,用冷眼扫了一眼恭亲王,大声说道:“刚李莲英禀报,皇上驾崩,有人图谋不轨,已唆使丰台大营,以图皇位,且换下御前侍卫,以里应外合。”

“啊!有这等事?”众大臣惊道。

西暖阁这时才平静下来,没有纷乱和悲哭之声。

慈禧继续说道:“幸亏哀家早有防备,降旨直隶总督李鸿章,调侍卫于宫中,动淮军把丰台大营控制了。说到这里,慈禧狠狠地瞪了恭亲王一眼,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噢!”众大臣才舒了一口气!

“当务之急,立继承大统之嗣,以镇宫廷。”慈禧大声说道,“哀家认为,溥字辈无可立之人,就在载字辈择取。”

慈安也道:“妹妹此举可取,当在载字辈中择贤而立。”

慈安语定乾坤。御前大臣奕劻奏道:“宗社为重,择贤而立,当立恭亲王长子载澄,载澄年长穆宗,资质聪慧,合乎‘贤’字,然载澄礼仪次之,恐临主贻误国事,可恳乞两宫皇太后垂帘,兴我大清!”

慈禧厉声反对:

“载澄虽长于穆宗,其放荡劣迹,尚未昭著,又少读诗书,乃平而庸之,不可立!”

那么立谁呢?

这个不行,那个不妥,立谁合适?

慈禧又道:“文宗无次子,今遭此变,若承嗣年长,实不愿,须幼者不可教育。如姐姐所言,择贤立之,现在一语定乾坤,我二人同一心,汝等敬听。”

众臣伸长耳朵,静听这日后大统之人。

慈禧扫了一眼众臣,把目光落到醇亲王奕譞身上,道:“立醇亲王之子载湉为嗣!”

醇亲王一听,心里毫无准备,喜之过望,遂跌地昏了过去。

慈禧扫了眼昏死在地的醇亲王,心里骂了句“没用的东西”接者说道:“载湉年仅四岁,聪明伶俐,相貌英俊,有帝王之相,由我姐妹教之,日后可成明君!”

众皆大悟:西太后力立醇亲王之子,其用心,当为再垂帘亲政,实握大权,造一摆设而已。这摆设也是西太后昔日情人醇亲王之子,谁不知,醇亲王之妻又乃西太后之胞妹?

原来如此。

一切都已定好,只走了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过场。

只是苦了醇亲王,从未想到他会成为“再世的兴献王”,昏迷过去,也值了。

大局已定。

次日,以已崩同治帝口气,拟下补诏,军机大臣李鸿藻朗声宣读:

朕蒙皇考文宗显皇帝隆恩,冲龄入续承祚,劳苦功高,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政效法先祖,勤政爱民、自惟力疏德满,恐没列祖鸿业,敢不兢兢业业、孜孜国政,虽无大业鸿图告慰,也使国泰民安,国之太平有加,为中外臣民所共睹。朕值盛年,体强魄旺,本年十一月适出天花,虽尽心调治,然天命不可夷,以致弥留之际思虑统绪重事,亟宜求德望惠之人为续。兹钦春两宫皇太后懿旨,立醇亲王三了载湉承继为文宗显皇帝为子,人承大统为嗣皇帝。嗣皇帝慈仁聪颖,必能担负大任,并考养两宫皇太后,兴国旺民,永保基业。也谨望中外文武臣僚各勤其位,辅嗣皇帝畅国隆业,则朕欣慰也。丧服依旧制,二十七日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两宫皇太后押上各自的印宝。

此时此日为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六日凌晨,即公元一八七四年。

古城肃州。

城东南营帐密布,如海中白帆,整齐地排列在戈壁荒滩上,给冬日的苍凉之地增添了一份鲜活的气息。

大营之中,兵勇列阵行走,旌旗林立,每隔十步便站着一个执刀持枪的兵勇,气氛森严而威风。

肃州城一下子屯兵数万,使古城一下子庄严无比。

一大早,临时总督衙门里便热闹起来,身着戎装的将官、兵勇,出出进进,一派繁忙景象。

陕甘总督左宗棠刚吃过早饭,亲兵都力来报:湘军总统领刘锦棠求见。

左宗棠说:“快请进来。”

刘锦棠一身将官服,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一见左宗棠,便行大礼:“卑职给大帅请安。”

左宗棠急步上前扶住:“毅斋,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大帅即封西征统帅,卑职欣喜万分,恭贺大帅!”

刘锦堂一脸喜气,精神百倍。左宗棠打量着,从心眼里喜爱这个年轻的统领将军。

“毅斋呀,刚到肃州,也不歇歇,一大早就来见本督,这么心急呵?”

刘锦棠打拱道:“昨晚一到肃州,扎营安帐后,卑职就想来拜见大帅,又怕扰了大帅休息,故一夜焦急,今早赶着来给大帅请安。”

“好呵,毅斋,此次规复新疆,你的湘军得打头阵,看你急不可待的样子,怕没仗打还是怎么的?”

“大帅,卑职想问一下,何日出关?”

左宗棠刚要回答,都力进来报道:“禀大人,外面各路军统领求见。”

“快请他们进来。”

左宗棠兴致很高,对刘锦棠说:“看来,各路军士气都很旺呵。”

刚说完,振武营副将徐学功、广州记名副都统福珠礼、军胜营提督马玉昆、定西营提督孔才以及汤仁和、董福祥、余虎恩、孙金彪等统领走了进来,一齐跪在左宗棠面前:“卑职们给大帅请安。”

“快请起,起来说话。”

众将领起来,又一一给刘锦棠打拱问候。

左宗棠叫大家坐定后,高兴地说道:“诸位将领一路辛苦,刚聚集肃州,就来参见本督,本督感激在心。”

徐学功道:“大帅,自西北平息战乱,弟兄们跟随大帅连克诸城,皆功成名就,要说感激的应该是卑职们。”

“是呀,大帅,卑职们一接到大帅军令,兵发肃州,一路上心急,想早点拜见大帅,卑职都很想念大帅呵!”

“大帅,自您定督肃州,小人们好久没有见到大帅,大帅您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小人们心里高兴呵!”

“难得诸位将领都牵挂着本督,本督在此谢过各位。”

左宗棠对旧部深施一礼。

这时,虞绍南走进来,见此场面,哈哈一笑:“如此场面,怎不通知我,把我一人扔在后院,屈死绍南了。”

众将领哈哈大笑,都上前来给虞绍南行礼。

军胜营提督马玉昆边行礼边说:“虞师爷,您老越活越年轻了,真叫末将嫉妒,您把延年秘决可得给我们传授一下。”

虞绍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诸位就莫取笑老夫了,老夫年近六十,黄土已经埋到脖根,哪有延寿秘决,只是跟着大帅,心情舒畅,无伤神费脑,才活得精神。”

左宗棠接过来说:“看咱虞师爷多会说话,跟着本督才活得精神,那么本督跟着谁呢?肃州远离朝廷的上谕、咨文教导以外,最多的就是这个虞师爷,像个先哲拟的,把本督训斥来训斥去的,他倒越活越年轻了,本督倒日益衰竭,成垂暮老翁了。”

众将领深知这个虞师爷与左大帅的密友关系,也听了不少有关他们二人的传闻,趣事不少。就有人大声说道:“大帅,您老日理万机,总督西北,免不了虞师爷出谋划策,小的们常听到一些大帅和虞师爷为某些事争执不下的趣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左宗棠笑着说:“真假倒不必去计较,你听来像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会自有出处,也有假的道理。总之,这个虞师爷可不得了,给我编造了不少轶闻,本督什么时候怪过他了?”

“这倒也是,上次听说大帅参劾成禄,虞师爷不同意,与大帅闹起别扭,三天不说话,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和解的?

“闹别扭不假,可没有三天,虞师爷就憋不住了,他主动给本督来言和了,你们道是为何?”

“为何?”

“唉,说起来也真可怜,我们虞师爱围两把棋,他是臭棋篓子,督府里谁都可以蠃他,唯有本督有时视他可怜让他两把,他就耐不住,来赢本督的棋了,也就不生本督的气了。”

众将领哈哈大笑。

虞师爷急忙辩白:“你们千别听大帅这话,他的棋路臭得只有老夫才忍气吞声陪着他,他什么时候下棋赢过呀。”

众将领又大笑起来。

有人趁机说道:“虞师爷,您老就给小的们讲讲大帅的趣事,趁大家都在,何不讲几个,叫小的们饱饱耳福?”

虞绍南看了左宗棠一眼,说:“讲这些有什么用?大帅都不承认,上次朝廷派袁保恒侍郎来帮办粮草,大帅将袁大人呛得面目皆非,过后我给大帅又讲了他那个广为流传的在温州府时,看别的官员名刺都是进士、翰林出身、他心里不舒服,只看中了一个中过举的县丞趣闻,大帅死活不承认有这故事,你们说大帅这人的轶闻还怎么讲?”

这个轶闻故事大家都听过,当着左宗棠的面,也不好提及,只大笑作罢。

“近来还有没有大帅的趣事了。”有人兴致不减。

虞绍南沉吟了一下,说:“近来,也有几宗,都不太精彩,只有去年几个湘阴的老友来西北看望大地,又闹了个大笑话。”

“虞师爷,快讲给小的们听听。”

虞绍南尚未开口,已笑得捂着叫肚子痛。在众人的催促下,他才捂着肚讲道:“去年春季吧,大帅过去柳庄的几个领居友人给大帅写信,想念大帅,想来看望大帅,并且看看西北情形。大帅便回信邀了他们,并寄去了盘缠。那几个老农结伴而行,历经月余才到西北,左大帅见了几个老乡比见了朝廷慰劳的钦差大臣都要高兴,一连三天都和他们一起吃饭,共用一个旱烟锅吸烟,畅谈在家耕作的事。大帅的这种情感叫几个老乡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