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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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一怔,说你这是什么话?不干这事就成坏人了?她说就是的,看见水深火热里里的人不搭救,一个小钱不肯丢,这能算好人?我想这世道是咋的了,咋啥都反着来。我说你要多少钱,我给就是了。她说我们有行规,不许白要客人的钱,靠付出得回报。又说脱了衣裳吧。我想一切都怪怪的,莫非还是在梦里?就做了吧。不做白不做,再抬头,就看见女孩把衣裳脱光了,赤条条地站着笑。我想她咋脱得这么快,就像叫一阵风把衣裳吹落了。她又笑了笑,说真是个生手哩,我来帮你吧,她走到我近前,给我脱衣,也是很奇怪,她一搭手我身上的衣裳就掉到了地上,变成和她一样的赤身裸体人。她把光身子贴在我身上,把头放在我肩膀上,说作家就对你说个实话吧,我就是小齐。我一惊,喊句不,不能呵……

醒过来。心跳得厉害,久久不能平复……

梦境(二)

此梦还是从旅游中开始。在海边,与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站在伸向海里的挡浪坝上。不久女人跳在水里游起来,我也跟着跳了下去。她抓住我的手说咱一块往里游。向前游时突然发现她是裸体,心里纳闷:刚才还在身上的泳衣时候脱落了?为欣赏她的身体,故意落于她后,海水非常清澈,一切都看得清淅,她好像发现了我的不规,立刻加速向前游去,我越拉越远,也游不动了,我喊别游了。她说你游不动了就回去,我要一直游下去。我说再往前就是公海,超越了是偷渡。她说我不怕,我要一直游到彼岸,我说不行,那样我们就见不着了。她说不怕,虽然距离遥远,但有天空相连。我一震想她念的是诗,是好诗,又想可以用于小说(梦中亦未忘自己的职业)。

梦继续,已没有海,没有女人,一个人在田野上走,陡然发现自己是裸体,发现在地里干活的人都在注视,感到无地自容(梦中经常裸体出现于人前),赶紧跑到一棵树后隐蔽,听到有人唱歌,女声。

没醒,梦境切换到床上(梦是最神奇的蒙太奇),一个女子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是谁?很模糊,异常的冲动,万般的急切,心想在这种状态下插入将舒服无比。便匆匆忙忙脱衣。最后脱下了短裤,刚要向下俯身发现里面还穿着一条短裤,又再脱。脱下了竟然发现还有短裤在身,心中诧异,遂再脱。仍还未脱净,又脱又脱,脱……到终于脱净时,听见那女子吃吃的笑声,她大哥说你穿了多少条裤子呵!你数数。亦数,数出了七条(记得很清楚),我对她说了数目。她笑笑,把身子转向墙,无精打采地说:你这是干嘛呀,这样啥事不耽误了,羞愧无比。

还是同一个梦,还是在床上,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盈盈而笑。已是亢奋不已,她用手抓住,赞不绝口:好棒,好棒。遂得意拍拍进入,竟未果。思忖:这般而不入为何?退而再进,终入其内。尔后便是常规,进行时进来一个黑衣人,不惊不乍,我和女人惧惊不已,翻身跳开,又僵在那里,心里愤恨却未谦责出声。终是黑衣人自觉唐突,道声对不起而去。醒来方知是南柯一梦。正是:何人无隐私,说出羞死人。

国瑞看了艾阳对自己梦境的几则记述,有些疑惑不解,倒不是觉得梦与性有关,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想入7非非?而是觉得没有记下来的必要,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记下来,难道以后也能用到作品中去?未必的,如那样就应上老家的一句俗语:光着身子推磨——转着圈丢人。

眼看到年根了。国瑞更加思念从他身旁走失了的陶凤和寇兰。他给吴姐打过几回电话,每回吴姐都说她们没与她联系。另外他也惦念着小解,他走了已快一个月了,肯定是出事了。只要有空,他都去到报摊翻一会儿报纸,看看报上有没有小解犯案的消息。还特别留意报上不定期发布的公安通辑犯令,从一大片照片中搜寻辩认,看看其中有没有小解,却没有发现。发现的是案犯十有八九是来城里的打工农村人,而犯下的多是盗窃与抢动案,都与谋财有关。一旦遭遇反抗便用携带的利器将人杀死,然后逃之夭夭。小解已经参与了这支作案队伍,即使现在没被捉,照片上报也是迟早的事,想到这他便感到心悸。

翻过报纸之后国瑞还随手翻翻一些时尚与文学杂志,也只是看看题目。也正应了那句河里没鱼市上走的话,这天他一眼就看见作家艾阳的名字,登的是一篇短篇小说,题目叫《一桩案件的几种说法》。他从头往下看,不多会便看出内容是他对艾作家讲的家乡那个杀人自杀案件。便掏钱买了这本杂志。他要带回去看。

他匆匆回到别墅,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埋头看起来。看得很投入,自然不是为内容而吸引(内容他比艾阳还清楚),他是想看看作家怎样把现实事例写成小说,换句话说小说怎样反映现实生活里的人和事)。

一桩案件的几种说法

到老姨家不久天就暗下了,吃过饭我想出去走走。暮色中散步已成每次回家不可或缺的“功课”。默行于山林中,凝望侧方黑色巨人般的昆嵛山主峰,倾听脚下溪流淙淙水声,便沉浸到一种忘我遁世的境界中,不料这次老姨却阻止了我,说黑下里不要出门,如今外面变得不太平哩。我稍稍吃了一惊,心想这个一直被自己视为世外桃源的小村,咋一下子变得不太平呢?老姨看出了我的疑惑,遂告诉我村里死了人,鬼魂还未散去,出门没准会被缠上。我问什么人死了。老姨说先刚。又说你认识先刚,上次你回家他帮你把包从公路边提回家。我点点头,眼前即刻跳出一张憨笑着的国字脸。这些年老姨家我是来得很勤的,每年不下三两趟,村里的青壮男人我大都认得,包括老姨说的这个死了的先刚。先刚的死讯让我心动,遂问老姨他死于什么病。老姨叹气说不是病,炸死的。我问是不是打石头遇上了哑炮。

老姨说他早不打石头了,是自己炸死了自己,还连带着别人。 我没吱声,心里的疑惑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我不吱声是等老姨继续往下讲。我清楚老姨会将她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讲给我听,可以说我所知道的诸多乡间故事都是听老姨讲的。果不所料老姨就给我讲起了先刚的死。说是凶祸,其实事件(据说市报报道此事用的是“暴力抗法”这字眼)并不复杂奇崛,也不甚新鲜,类似的“事件”以前也听说过,尽管形式不同其性质却是一样。于是听毕老姨讲述后叹息了一番也没往别处想。将这一事件的再次提起是缘于我在小村逗留期间又听到别的人讲述,而且讲述间有很大的出入,在一些重要过节上甚至迥异,这就使我产生深深的疑惑:一个本来只会有一种事实存在的事件怎么三传两传间变得如此大相径庭,眉目不清?我不知道该以哪个讲 述人的说法为准,同时也不想以写小说的惯用伎俩对这多种讲述进行概括与虚拟,而只想将这诸多的说法一一记述,实实在在,原原本本。

老姨的说法

老姨说先刚的死是由一畦子菠菜引起来的,要是他痛痛快快拔了菠菜去集上换了钱,换了钱再痛痛快快交上集资款,凶祸就不会发生了。这么说凶祸又是由钱上起。事情平凡:开春不久,村里按照乡里的指令收取各户拖欠的人口集资款,收来收去就到了期限日。而交上的不足半数,没交的说眼下青黄不接手头没钱,要求能宽限到麦收,卖了麦子交钱。村委会主任是新当选的于先全,一个村里的人,对各家各户的情况也算是知根知底。庄户人眼下没进钱的路,况且买种子化肥样样要花钱,是庄稼人手头最紧的时候。先全毕竟是民选的官,就去乡里替乡亲求情。本乡乡长姓田,田乡长听完先全的话,问道:正在修建的广牟路能不能停下来到麦收?学校老师的工资发放能不能等到麦收?乡政府的各项工作能不能停下来等到麦收?问得先全答不上来。田乡长说在集资的问题上与计划生育问题等同,决不通融。田乡长又说麦子没熟可栏里有羊,圈里有猪,院里有鸡……说到这儿田乡长陡然打了个愣,尔后脸渐渐变了颜色,厉声问那个叫于先刚的光棍儿交没交,先全说他没交。田乡长火剌剌地说叫那家伙立马交,放宽谁也不能放宽他。

田乡长点先刚的名是因为这其中有过节:去年腊月先刚从邻村听来一则腌臜田乡长的顺口溜,回村说。叫人传到田乡长的耳朵里。顺口溜说“山本浩下乡抓鸡,田东升进村集资”。山 本浩是五十多年前日军驻龙家汤炮楼的小队长,田东升是田乡长的大名。山本浩 进村捉鸡的德行自用不着解释,田东升进村集资是指田乡长在集资的问题上的不含糊,常常亲自出马下村催交。把日本抓鸡与田乡长集资相提并论怎么说都不合适,这自然会引起田乡长的愤慨。就因为有这一层,当他说到羊猪鸡就想起了传播诽谤言论的于先刚,气就不打一处出。他叫村主任回村给于先刚捎个话,说明天他亲自去村里收他的集资款,交不上来,就把他交到法院里办。先全见田乡长较了真,知道不是说说吓唬人。

不久前出台的一项集资新举措,就是首先对欠款人以借贷论,计十厘的息,到期本息一起还。不还者由乡政府起诉到法院。法院一受理欠款人就成了犯罪人。抓人、扒房、变卖家产俱合法。因此先全不敢怠慢,回村就对先刚讲了实情,劝他赶紧把欠款凑齐交上去。先刚连连叫苦,说他真的没钱。有钱冲着自己惹恼了乡长也急溜溜地交上去。这时先全想起了田乡长“羊猪鸡”的话,问先刚有没有能换钱的物。先刚两手一摊说,要是老鼠能换钱,他倒可以从屋里抓出几只来,别的可啥都没有哩。先刚一个人过,又不是个过日子的主儿,能把自己照看过来就算不错了,还谈得上啥饲养家畜家禽呢。到这儿先全就不知道该说啥好了,他想总不能给他出个拆屋卖房的主意吧。正进退两难之际,先刚倒忽然有了主意,说他菜园里一畦子菠菜能卖钱。先全说只要能卖钱,还管它这是那干。

先刚表示同意卖菠菜交集资,可他又说菠菜眼下太嫩太小,不出数,要能让菠菜再长一集(五天),就能多卖些钱,他央先全能放宽他一集的期。先全抓了抓脑袋,说也是这个理,可得请示田乡长才成哩。他答应在田乡长那里替他多说几句话。因天快黑了,先全没往乡里跑,他给田乡长挂了电话。在电话里把这边的实情一五一十讲了。先全不晓得是自己没把事情说清楚,还是田乡长没把事情听明白。反正田乡长断然不肯放宽先刚的期,说明天去村里收款是铁定了的事儿,不更改。撂电话前又加上一句:那家伙不交款就让他顶着那张臭嘴去法院。先全听出乡长决不通融还是为的那句顺口溜,明白再说啥也白搭。放下电话后他又去先刚家,把田乡长的态度又说给先刚听。他如实无非是让先刚有准备。先刚听了先全的话没言声。过会儿开口说叫他来,给他钱。先全听先刚说给钱,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老姨说田乡长一大早就坐着小汽车进了村,跟着他下车的一个是腰里别手枪的小公安,一个是夹着黑皮包的司法员。早等在大街上的先全把他们请进了大队部(老姨将村委办公室仍称是大队部)。尔后便去先刚家,过了会儿就带着先刚往大队部走。街上的人都觉得先刚挺格涩,大暖和天穿了件过冬的棉大衣。大人看了稀罕咧嘴笑一笑,小孩见了稀罕就跟着看热闹。从先刚家到大队部经过好几条街,走着走着小孩就跟了一大堆。先刚开始没当回事,低着头往前走。后来站下了,回过头朝孩子吼:跟着干啥,找死啊?!小孩止了笑,还跟着。发刚发怒了,先是骂,又捉起了一个小孩的耳朵揪,疼得那小孩哇哇哭。这一着灵,吓退了小孩,先全和先刚又往前走。在离大队部不远时先刚又站下不走了,对先全说:先全你听了,刚才我上菜园遇上你爹了,找得你火急。先全犯疑说啥事哩。先刚吼句啥事回家问你爹。先全说是不是我妈犯了心脏病?先刚说你爹是这么说。先全有些急,说你先进屋见乡长,多说好听的话,我回家看看就回来。先刚说知道了。就这么先全回家了,先刚进了大队部。田乡长问你是于先刚?先刚答我是。

田乡长又问知道叫你来干啥吗?先刚说知道。田乡长说知道就行了,痛痛快快的。先刚说乡长我没钱,求乡长宽一集的期。田乡长说少废话。 先刚说今天卖菠菜卖不出集资款,再等一集卖就够了。田乡长说我不管你菠菜这集卖还是下集卖,今天只要你交钱。先刚说真的交不上。司法员插言说交不上钱我们法庭就要过问了,你还是识时务的好。先刚说真的没有钱。司法员说家里没有东西能变卖钱?先刚说除了菠菜再没啥。司法员说,再想想,如果法院执行就要去搜查你的家,有东西不如早变卖。先刚说早些年家里有一张康有为的字,听说这字能卖钱。田乡长问你家怎会有康有为的字?先刚说老太爷和康有为是好朋友。田乡长说要是这样就是真迹了。司法员说是真迹可以拿出来计价顶集资。先刚说可惜这字已经不在了。田乡长问哪去了?先刚说弄丢了。司法员问真丢了还是假丢了?先刚说真丢了。田乡长说丢了你还提它有啥用?先刚说我提这码事是因为想起来就后悔,要是早知道能卖钱一定好好保管着,也省得今天交不上集资搭上好几条人命。这话让小公安听得警惕了,瞪大眼问你说啥呢?先刚没回答就把手伸进怀里拉响了雷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