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多管,你不了解情况,你要回去。”
“我要是不回去呢?”
“事关重大,老三不会听之任之。他会采取措施。”
“有什么措施只管叫他使出来。我才不怕。”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替“老三”说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
“……”
“一是无条件地回家。二是和老三离婚。”
“离婚就离婚。”
“我知道你们曾闹过离婚,不过这回是完全不同的离婚。”
“我不明白。”
“老三已经知道你对他的不忠。”
“你说什么?”
“你说那个乡下人私通,老三手里握有证据。”
“什么证据?”
“到时候你会在法庭上看到。”
“他,他想做什么?”
“他和你离婚,不会让你拿走一分钱。当年你是赤条条走进宫家,离婚也让你赤条条离开。”
“他,他是个流氓。”
“正因为他是流氓才能说到做到。”
“你,你倒底是什么人?”
“你是问我的职业?”
“对。”
“我是律师。”
“谁的律师?”
“国瑞的律师。”
“你,你开什么玩笑?”玉姐大惊。
“我没必要开玩笑,是真的。是法庭指定我当那个乡下人的律师。”
“荒唐!太荒唐了。”玉姐叫道。
“我告诉你实情,是为了让你相信我的话:犯罪嫌疑人有罪,罪不容赦。谁也救不了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意义,不仅没有意义,反会引火烧身……”
“我……”
“你好好想想,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
“老三说只要你立刻回家,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
“这是飞机票,今天晚上的航班。到时候我来接你去机场。”
“……”
宣哥将飞机票丢在茶几上,然后起身离去。
玉姐过了一个空前痛苦的下午。她感到心身俱焚。
晚饭时她给吴姐打了个电话,告诉说她有事要赶回去。也不等吴姐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当晚玉姐飞走。走上飞机舷梯时,她回首向远处灯光闪烁的城市一瞥,潜然泪下。她暗自发誓永不再来。
这些天常容容不间断给艾阳打电话,永远的空响,每一声响都像锥子刺着她的心。艾阳跑到哪里去了,像有意回避似的,真是急人。她总觉得凭艾阳的影响能够为国瑞的事起到作用,她也相信他乐于相帮。尽管她觉得他有些怪兮兮的,可她还是信任他,把希望寄托于他。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与艾阳持久的匿身,常容容心中的希望渐渐消失。她想或许艾阳已出国与家人团聚了,那样就不是仨月两月能回来的了。是指望不上了。她心里郁郁的,也愤愤的,想那些作家艺术家们满嘴的民间呀民众呀,救世主似的,可到关键时候就见不到他们的身影,狗屁哩。
常容容除等待作家艾阳的出现,也在等待着与她谈过话的那两个办案人。祈盼他们来向她索取采访国瑞的录音带,她相信录音带是一份有力的证据,能够证明国瑞不是国隆公司真正的老板,他只是个替身。她看过日本导演黑泽明拍的影片《影子武士》,那个武士是王的替身,而国瑞是三阿哥的替身。同样都是影子,不管是怎样形成这个局面(有意还是无意),但事实是清楚无疑的。问题不是办案人对这一事实却视而不见,想到这儿她的情绪便不能自己,心中充满着愤懑与酸楚。
她决计变被动为主动,直接把录音带寄给办案人。(她曾给对办案人说过)。可真要这样又明白其实无法做到:办案人没留下电话和地址,她甚至连他们是哪个部门的人(公安、检察、法院)都不清楚,这怎能寄得出去?再退一万步说,即使能寄出去,人家也可以不理不睬呀,办案人就说过“犯罪嫌疑人本人说的话不能做为证据采信”的话。
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不成。常容容沮丧不堪。
总而言之,常容容救助国瑞的态度执着而坚定,一气之下决计利用自己掌握的资源──报纸,刊登那篇对国瑞的采访文章,将真相公开。自然她知道这要冒很大风险(办案人已明确表示采访国瑞的稿子不能登)。可她决计不管,一门心事想将稿子捅出去,别的事该怎样就怎样了。
她将已写好的稿子又看了一遍,做了适当压缩,突出了该突出的部分。然后不声不响将稿下了。
这一晚常容容失眠了。
一大早常容容便出门去报摊买报纸,她急急地翻到那个栏目,不由一惊,那篇访谈文章没登出来。版面被另一则消息代替,标题赫然:
“盖县帮”被端,“蔡公公”落网。
常容容并不知道什么“盖县帮”,也不知道“蔡公公”是何许人。这皆与她无关。她只是为自己的文章被撤愤恨不已,她不甘失败,决计到报社予以理论。
刚走进办公室便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人,口气怪怪的:给你提两条忠告:管好你的嘴巴;系紧你的腰带。否则……
常容容鄂然。
艾阳是在离开这座城市的一个多月后回来。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收听电话录音然后回复。自然也漏不下常容容。常容容闻声大恸,一边抽泣一边对他讲了国瑞被捕的事。艾阳一怔:问国瑞犯了什么事。常容容说是涉嫌诈骗。又说明摆着他是无辜,是遭人陷害。可无人能替他洗刷。艾阳问是否判决。常容容说还没有,也是说判就判。她希望艾阳能运用他的影响救救国瑞。
放下电话。艾阳由旅行而轻松起来的心情又一下子变得沉重。人命关天。何况又是自己一个老乡。他不能无动于衷。
由于性情和其他方面的原因,艾阳和这座城市的一些头面人物关系平平,平常假若有事情要办,他多把眼光放在他熟悉的作者群,里面不乏有四通八达的能人。这回他想起报社一个写小说的政法记者小丁,想不妨先通过他摸摸情况,便给他打了电话。小丁说上面不许对这个案子进行报道,所以也没怎么关注。不过他可以政法记者的身份问问。
第二天小丁便给他打来电话,说情况不妙。法院已初定判处死刑。艾阳大吃一惊,问有没有改变的可能。小丁说程序走到这一步,改变已相当困难。除非上面有实权人物关照。改变才有可能。艾阳问哪一级领导能够改变?小丁说一般来说必须书记、市长、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出面能成。他说明白了。
他决定亲自登门拜访,分管政法的陆书记,他和陆书记还算熟悉。他先给市委办公厅打电话,问陆书记在不在家。回答说陆书记出差。他问什么时候能回来,回答说一周。
艾阳不想坐等陆书记,因为案子说不上哪天就能判下来,等无异于给死神让路。
重新寻找可资利用的关系人,如同在记忆的矿床中掘金。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一块闪闪放光的金块。他是中央某大报住本市记者站站长甘峰。甘峰这人实不可等闲视之,神通广大,与市里党政领导关系亲密,称兄道弟。因该人爱好文学,除完成自己的新闻任务外还写作诗歌、纪实文学和小说,因此和本市文学圈熟稔。艾阳与他的关系淡淡,他不喜欢他趾高气昂与夸夸其谈的作派。如果只是一件普通事,就决不会求到他门下。
艾阳在抽屉里扒拉了半天才找到甘峰的名片,他拨了他办公室电话。听出是艾阳甘很夸张地大笑,说大作家来电话可是诚惶诚恐呵。艾阳不想多客套,但用亲近口吻说可有时间接见一下?甘峰说当然。只是现在离不开办公室。艾阳说我去。
出门前艾阳想起甘峰曾向他索过书,便顺手拿了本装进一个纸袋。打上车不久便到了甘峰办公地点,那是租用的一幢位于海边的旧式别墅。进去后先看见甘峰的背影,他在电脑上还没下来。他觉得甘峰已觉察到他的到来,却装着不知道,仍然噼里叭拉敲击键盘。将小人得志的蛮意尽显在那方阔的后背上。艾阳十分尴尬,后自己找沙发坐下。在心里苦笑笑,你个艾阳平常不拿人家当回事,现在就是一报还一报的了。
事实证明艾阳并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甘峰站起身发现艾阳现出的惊讶状不折不扣是做出来的。连三岁孩子都瞒不过。接着甘峰便是一番超常规的热情。俱是空话套话,非由心而出。艾阳很快发现,甘峰对他采取的是冷热交加策略,热情中夹杂着冷淡与无理,如他把书递给甘峰,按说应客气一下,对赠书表示感谢,可甘峰接过书随手丢在沙发上,之后再也不提。艾阳觉得受了污辱,可这时甘峰又恭恭敬敬地向他递烟,他说他不吸烟。甘峰便给自己点上,吐出的烟雾几乎喷到艾阳的脸上。
艾阳心知,如果为的是自己任何一件事情,他都不会再向甘峰开口,都会拔腿就走。可他忍着,人命关天,人死不能复活,在这面前一切都不重要,都在其次。
谈到正题。艾阳对甘峰说了求助之事,甘峰先是大包大揽,说这事找他是找对了。他和法院的几位院长是哥们,一说就成。接着便对艾阳大加鞭策,说你个大作家不好好在家写传世之作管这些闲事不是吃饱撑的。世上不公正的事多呢,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你管得过来么?艾阳听着甚不顺耳,心想就算是这么回事,可也不该从你个职业记者口中说出呵。但他没回批驳。他只是谈要他抓紧时间,一定要当回事,有什么花费只管讲。甘峰颇带醋意地打着哈哈:我可从来没当过你的坐上客呀,事成了大作家赏杯酒喝就行了。艾阳笑笑。
艾阳告辞。
过了两天没见甘峰回音,艾阳忍不住给挂了电话,甘峰竟然把这事忘了,连连告罪,说今天晚上便去找法院院长。放下电话,艾阳气得不行。
又过了两天,国瑞的案子宣判。死刑。獭t告辞。
过了两天没见甘峰回音,艾阳忍不住又给挂了电话,甘峰竟然把这事忘了,连连告罪,说今天晚上便去找法院院长。放下电话,艾阳气得不行。
又过了两天,国瑞的案子宣判。死刑。
消息是小丁告诉他的,小丁说他也没料到会这么快。艾阳像遭了雷击,张口结舌。小丁又说就是走上诉这个程序,到执行的日子也不会太远。艾阳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问上诉有无改判的可能。小丁说可能性约等于零,艾阳无声。
第二天他又给小丁打电话,问能不能到监狱见犯人一面。小丁问谁要见。艾阳说我。小丁说恐怕不成。艾阳问你们记者呢?小丁说也难说。不过可以与法院协商。艾阳说小丁你努力一下,争取能见见他。小丁问这样有什么意义呢?艾阳说他家在农村,可能不会有人来给他送行。小丁说明白了。我争取能代表艾老师去。
小丁获准探视。回来后对艾阳说因有人相随,谈话没能涉及案子。只问了几个一般性问题。他也说了是替艾老师的,问国瑞有什么事情要说。国瑞想了许久说事情太多,不如不说。他只说了一个传呼号吗,让他转给艾阳。
艾阳按那个传呼号码拨出,不久有电话打来,是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声。他问贵姓,对方说姓齐。“姓齐?!”他声音挺大“是齐国的齐?”“对呵。”“家是鲁西北?”“对呵。”“商河县?”“对呵。”“齐家口村?”“对呵,你 ──” 到此艾阳已断定这个小齐就是那个养泥鳅的按摩女。一种异常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时小齐在电话里问:“你怎么知道我,你是谁呀?”“我么?”艾阳稍稍犹豫了一下说:“你给我做过按摩,在‘水世界’。”“是嘛?我记不起来了,客人太多。”艾阳说:“记不记得有一个人说他去过你们村,还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牛车上?”“哦,记起来了,我说他长得像毛泽东,教导人的口气也像毛泽东,是你吗?”他笑了起来,说:“不错,是我。”小齐的声音立刻变得快活说:“没想到,没想到你能给我打电话,你咋知道我的呼机?”艾阳说:“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也是一言难尽,这么吧我请你吃饭吧,一起聊聊,有空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