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蒙面董西还在东翻西找,没有结果,突然,她停住动作,侧耳细听。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的声音。她一惊,从僧舍窗户内翻到院内。突然一列灯笼燃亮,照亮院落。六只灯笼拿在华安六虎手中,均目光炯炯看向蒙面的董西。蒙面的董西目光警觉,保持沉默,动也不动。见蒙面人怎么问都不搭话,六虎摆开阵形,各自亮出长棍,摆起华安猛虎阵。董西被围在阵中,瘦小的身形很快被变换的阵法所淹没,只能勉强抵抗。不一会儿董西被六虎手中兵刃所发的锐气所击中,忍不住一口血喷出,衣襟上沾的血迹历历可见。眼看她体力就要崩溃,这时杨恕突然冲进来:“众位师兄,不要打了,快住手!”
六虎攻势却没停下来,其中木虎收势不及,长棍前端从董西肩头一路划过,激烈的真气将董西衣袖从肩头一直割裂到手腕。割破的衣袖被六虎的锐气震得粉碎,董西半只手臂露了出来,雪白的手臂上,赫然有一个黑色鹰头刺青。杨恕奋不顾身闯入阵内。身体被一股巨大地漩涡所裹挟,头晕目眩,但他还是拼力护住董西。眼前那攻势的漩涡越来越近……杨恕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拔剑直刺入漩涡中心!猛虎阵攻势停住。董西眼前一黑,轰然倒下。杨恕将董西抱起来。董西脸上黑巾掉落,六虎颇惊讶。
杨恕请众位师兄饶恕了她。铜虎突然走过来,俯身查看董西手臂上的刺青,神情激动道:“她……她怎会有这般模样的一个刺青?”铜虎缓缓拉开衣袖,在同样一个位置,有一个同样的刺青:一个黑色鹰头,口中衔着一朵荷花。
等董西苏醒后,铜虎掩盖不住满脸的激动问:“董姑娘,请问你这手臂上的刺青,是谁人为你刺的?”董西回答:“是家母。在我极小的时候,便将此图案刺在这里。家母曾经说,我那生父与她在江湖相遇,一夕定情后便不告而别。于是她含羞生下我,凭记忆将这图案刺在我身上。因为我那没有良心的父亲身上,也有一个同样的刺青!”
铜虎激动地看向心湖大师,眼泛泪光,噌地站起:“师父,她便是我的女儿!”董西冷冷地看向他:“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铜虎,你身为华安弟子,哄骗纯情少女,始乱终弃,你虽然是我生父,但我不会认你的。”
铜虎一脸难过:“你、你听我解释……当年我与你母亲定情的时候,还没遁入空门。后来我们失散,听说她一家都被阉党所害,我以为……她也死了,这才心灰意冷出了家……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她有了女儿,真的!……”
心湖大师说:“茫茫人海,父女重逢,真是承蒙佛祖保佑,佛法无边。”董西激烈地呵斥:“我不听,你若真是我的生身父亲,为何将我们母子俩抛在京城受苦?累我母亲早死?……我恨你!”说着她从僧舍内冲出,满面泪痕。
铜虎也跟着追出,满脸懊丧。
心湖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刻董姑娘心中还有执念,没有放下。
待她放下吧。世间种种,都是虚妄,铜虎,你已是化外之人,心生挂碍,被五色所迷,被七情所惑。此刻心已乱了,要戒,要戒!”一边的杨恕听到心湖大师的话,突然警醒,喃喃自语:“心生挂碍?……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他仰天望向夜空,“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武科场贡院内,演武厅前,主考官高声宣布:“第三日比试,双方持兵刃对决。刀剑无眼,死伤勿论。”都手持长剑的杨恕与常胜在鼓点中走上比武台。人群中,朱辰钧和马千秋望着杨恕。张简正挤到朱辰钧身边:“世子,董姑娘不肯来。突然之间与素未谋面的生身父亲相见,心必然是乱的。”马千秋发现今日杨恕好像信心满满,猜测他已悟出了华安剑法心得。
鼓点一阵紧似一阵。比武台上,常胜剑光闪烁,几乎让观者睁不开眼。
杨恕屡屡被剑花所袭,他整个人被常胜的剑光所笼罩。观战众人都被常胜剑法的精妙所震慑,众人眼中均是满目剑光,眼花目眩。但杨恕应对沉稳,面前虽然剑花旋转,满天剑光,他却毫不迟疑,看准剑花旋涡正中,出剑。常胜一惊,忙收其剑,却来不及了,杨恕已经借势追击,剑尖破掉常胜的剑花,一直向前刺去!剑尖指向常胜喉间!常胜大惊,忙纵身跃起,但杨恕形影不离,也跃到半空。二人在半空中盘旋,常胜却无法躲开杨恕手中那把指向自己喉间的长剑。常胜咬牙再挽剑花,剑光如车轮旋转,简直像一个黑洞,将一切吞噬。
杨恕心中默念:“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杨恕手中剑刺出去,破了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一剑破空!两人同时落地,常胜肩膀中剑,伤口流血,手中剑已落地,而杨恕稳稳地站在对面,手中剑指住常胜前胸。常胜面如死灰,捂住伤口,愤恨地望向杨恕,之后一言不发,捡起长剑跃下台去。
主考官宣布:“三场比试已毕,今科武状元便是……南华安杨恕!”台下众人欢呼。有人为杨恕挂上大红绫子,将他扶到马上。众人欢呼中,杨恕被簇拥着出了贡院。朱辰钧等人总算舒了一口长气:“天佑我大明,靖海将军兵符唾手可得了!”人群拥着杨恕走上了街。不起眼的街角,董西在人群中看着欢笑的杨恕,高兴地擦着眼泪。
华盖殿上,皇帝案前醒目地摆放着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是靖海将军兵符。
挂彩的杨恕走上殿来,向皇帝行叩拜之礼。皇帝笑看杨恕:“平身吧。听说你是南华安俗家弟子,心湖大师的高徒?你既然夺了这武状元,那朕便封你为新任靖海将军。来啊,把兵符交付与他。”小太监端起托盘走到杨恕面前,杨恕双手恭敬地接过兵符,向皇帝叩谢。殿上的九千岁对杨恕投来冷冷的目光。
众人回到京城惠王府,那枚兵符被小心翼翼放在书案上。惠王珍重地拿起兵符,仔细查看,张简正眼尖,发现其中一处机关,惠王按动了机关,兵符露出裂缝,被折的书信露了出来。惠王展开书信,仔细看了一遍:“虽说平生作恶多端,但黄潮升在临死前终归良心发现,他说的话是真的。这的确是李瑾忠的亲笔书信。有了此信在手,阉党的末日就要到了!”此时马千秋兴冲冲走了进来:“有办法了。王爷,谢大人父女回京了!”
惠王终于见到了谢天顺,满面喜色:“受李瑾忠挑拨,皇上对我父子避而不见,可此事事关重大,需要面呈皇上,想来想去,还是谢姑娘辛苦一趟最好。”一边站立的谢落樱躬身应答:“请王爷放心,小女知道兹事体大,必定拼着性命也要让皇上知道王爷与世子的一片救国忠心。”
“辰钧替父王、替皇上、替大明天下,先在这里谢过落樱姑娘。”朱辰钧向谢落樱施礼。谢落樱不好意思,忙深深回礼。
次日御花园内,横波拎着一只鸟笼,笼内的黄鹂蔫头蔫脑。谢落樱俯身查看着。皇帝匆匆走来。谢落樱安慰皇帝:“皇上请不要着急。我看这鸟儿应该不会死,横波、如意,你们去御厨房找些薄荷来,快去。”如意和横波答应了一声,离开。横波边走边向鸟笼那边看着,思索着什么。皇帝快快不乐地看着鸟笼中的黄鹂。
此时谢落樱扑通跪下:“皇上,它没事。是我喂了一点儿罂粟籽,它吃醉了,所以没有精神。奴家此举实属无奈。皇上,奴家受父亲与惠王的托付,送一封要紧书信给您,请您御目圣览!”谢落樱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双手递给皇帝。
皇帝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大惊。他拿信的手抖了起来。谢落樱说:“此信乃是九千岁亲笔所写,上面盖有他的私章,信中所述一切,能证明他指使黄潮升暗中通倭,密谋叛国。皇上,九千岁假借联姻之名,就是要挑拨您与惠王的关系。请皇上您信任惠王!”
皇帝跌坐在椅子上:“朕一时气愤,差点儿上了李瑾忠的当。落樱,马上传我口谕,宣惠王进宫!”
惠王和谢天顺被召进宫,皇帝发令:“锦衣卫都指挥使谢天顺,朕命你速与千户马千秋带此密诏,在三日内前往漠北将征北将军及大军主力召回,在京城外安营扎寨,等朕的金牌令一到,立即率大军进城,按计划行事。惠王朱祐基,朕手书讨贼诏书,交于叔王保管。待三日后,朱李联姻大典上,通倭逆贼李瑾忠及其党羽悉数到达之后,届时朕掷杯为号,三军擒贼于大殿之上!
叔王当着满朝文武群臣之面,将阉党的累累罪行公布于天下!”
京城外送别长亭,谢天顺和马千秋的坐骑已经仰天嘶鸣,准备奋蹄上路。
亭内,谢天顺笑着对马千秋和杨恕说:“老夫与杨恕的父亲是多年至交,而千秋也算是我一手抚养长大,与我情同父子。如今你二人情谊厚重,我也为你们开怀。今夜明月在天,你们不如就地撮土为香,结拜为兄弟如何?”杨恕和马千秋对视大笑,朱辰钧说他也要结拜,坐在那里的惠王击掌称赞:“杨恕、马千秋,你们愿不愿意与我儿结为生死兄弟?”杨恕和马千秋一起点头。
三人来到亭外,一起对着明月跪在当地,叩首:“苍天在上,朱辰钧与马千秋、杨恕结为生死兄弟,愿我们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丹心耿耿,苍天可鉴。”
横波将内幕消息报给了九千岁:“九千岁,请您早作打算,皇上已秘密传召惠王,并派谢天顺到漠北调兵回京,他们计划要在婚礼那天动手。”烛光映照下,九千岁眯起了眼睛,凶光闪烁。
他立即叫来竹野英雄:“竹野先生,令高足小池不慎失手,使得武状元花落他人之手,连累咱家如今要面临大难了。咱家也算享了半生富贵,死不足惜,不过……咱家与你家大帅所有的盟约,都要付之东流,真是可惜呀可惜!
如今咱家有一计策,需要竹野先生帮我一个小忙。”九千岁向竹野耳语……京城西山戒台寺,僧舍内香烟缭绕,心湖大师独坐,闭目养神。这时从寺外远远传来似有若无的女人的哭泣和惨叫的声音,非常绝望,非常虚弱,重复断续,亦真亦幻……心湖大师猛然睁开眼睛。各间僧舍都亮起灯来,六虎边穿衣服边走了出来,众人站在院内议论纷纷:“听到惨叫声了吗?好像是一群女人在哭……不会是闹鬼吧?”众人见心湖大师走来,都站定向他合十:
“师父,是从寺外那片柳树林中传来的,恐怕是良家妇女蒙难了。师父,我们去救人吧?师父有宿仇欲施杀手,还是慎重些。可若真是女子遭难,咱们未加援手,岂不等同于坐看杀人?”心湖大师说:“救人要紧。但大家行动时要多加小心。不要带长棍了,都带好自己应手的家伙。”
茂密的柳树林中,女子哭泣和哀号声时断时续,此起彼伏。心湖大师和六虎手持灯笼,踏着簌簌作响的落叶,在林中寻找。突然,铜虎发现了端倪,他高举灯笼,只见四五个满脸伤痕的女子被罩在一张大渔网内,越是挣扎,那渔网缠得越紧。女子似乎连惨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唯有呻吟哀号。众僧赶到,见此情景都大吃一惊。
那女子哀求道:“众位高僧,民妇本住山脚下莲花村,因我家与邻居争水井起了争执,他家汉子起了歹心,花钱雇凶将我家男人杀了,把家中大小妇女都用渔网兜了,扔在这荒野林中任我们自生自灭……佛祖保佑,众位高僧来了,快救救我们!”心湖大师和六虎都俯身下去,伸手拉着渔网。突然,网中女子口中吐出青烟,烟雾喷到众僧面门之前。心湖大师警觉,低声示警:“小心有诈,快闭气……”心湖大师脸色青紫,晕厥过去。六僧也都纷纷倒地,昏过去了。
众女子朗声笑了起来,她们站起来,解开渔网,走出来:“这可是我们东瀛最厉害的迷药,渔网上也涂了药物,用手去拉,便沾了药物,两药合一,就算你是大罗神仙,也非倒不可。”柳树林中这时火把大亮,九千岁被庞庆恭敬地扶着,一队东厂太监走了出来:“好,好,好……你们施展这等手段,放倒这群秃驴,咱家真是太喜欢了。”众女子向九千岁施礼,从怀中各取出皱巴巴的人皮面具。九千岁转头吩咐庞庆带上七个身穿东厂太监服色的人,走上前来,摘掉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众女子上前,纷纷动手,很快那七个人转眼成了心湖大师和华安六虎。九千岁看看,满意点头。脸上洋溢着狡黠的笑容,“朱祐基,谢天顺,还有小皇帝……你们想跟咱家斗,好,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火光下,昏厥的心湖大师和六虎静静躺在那里,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