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师弟介绍说:“咱们这里寻常也收留那些江湖上蒙了难的兄弟姐妹,对各人来历向来不多问。她是半个月前来的。我见她长得还不错,便叫老鸨让她住下。问她姓名,她说叫杏花。她不愿意在前头迎来送往,只求一个存身的地方,我便安排她在后厨负责烧火打杂,没想到歪打正着。”说着领他们到了后厨,他悄声问:“杏花,杏花你睡下了吗?前头有客人要吃宵夜,杏花,快起来生火洗锅,我叫厨子赶紧烧四道小菜好给客人下酒。”厨房侧面小屋内灯光微亮,横波蓬着头捧着一盏油灯从屋内走出来。暗处的董西和杨恕看得真切,此女正是横波!二人霍地冲到横波面前。横波一惊,这边董西已抽出匕首横在她面前,“你这个黑心女子,惠王就是被你害死的。说,你为什么要替李瑾忠那个死太监做事?你偷走了阉党通倭密信和皇上密诏,连东厂和锦衣卫那群人都在日夜搜索你的下落。你认为自己还能有活路吗?”横波突然捂着脸哭泣起来,扑通跪在杨恕面前,泪眼盈盈地说:“杨公子,横波错了一次,酿成惨祸,至今懊丧痛悔。
求公子,救救我娘……十年前,我娘不知在京城惹了什么祸端,逃出京城四处躲藏。五年前乡下大旱,颗粒无收。我背着娘来到京城插标卖身,进了谢大人府里,伺候落樱小姐……半年前,九千岁的人找上了我,说他们在乡下抓住了我娘,说她是朝廷钦犯,若想救她的性命,我便需要在谢大人身边充当九千岁的耳目。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得遵命。是我将大婚之日剿灭阉党的计划偷听了去,秘密告知李瑾忠的。也是我在当日典礼上,偷拿了阉党的通倭密信和皇上的灭贼密诏。那两样东西还在,我知道只有这两样东西能救我娘的性命。当日典礼之上,我带走那两样东西,并留给九千岁一张字条,让他用我娘来换。那老贼口头上答应了,却在交易之日设了埋伏。我早知他会背信弃义,因此没有上当。于是我隐姓埋名到了这个地方,我知道这里是盐帮的总舵,董西是盐帮的人。如果世子想报仇,迟早会到这里来。我想用那两样东西,换我娘的命。”横波不畏不惧,直视朱辰钧,“这天下之大,能救我娘性命的,只有你们了。因为只有你们才敢与九千岁抗衡。”朱辰钧想想答应了横波的条件。
东厂诏狱,阴森湿冷的牢房走廊内,不时传来凄惨的叫声和叹息声。九千岁被万盛恭敬地扶着,捂着鼻子向尽头走去:“那个死女人嘴硬得狠,跟她那闺女横波是一路货色。咱家跟她相识多年,也许还能从她嘴里撬出点儿东西来。”牢房内墙上火把时时闪烁,照亮漆黑的牢房四角,角落里趴伏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头发已然花白。那女人缓缓抬起头来:“李公公……不,老身该叫您一声九千岁。那火没烧死老身,让九千岁您牵肠挂肚了将近十个年头,是老身这条贱命太硬了。九千岁能在多年后找到老身的藏身之所,必定是我那在京城的女儿露出了马脚。老身恐怕小女已被九千岁所胁迫,为保全老身这条残命,被迫去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九千岁现在留着老身,无非是要胁迫小女,多替你卖命效力。”
九千岁呵呵地笑起来:“莫愁呀莫愁,你真是当日永福宫里最聪明的宫人。当今的小皇上从前是喝着你的奶水长大的,难怪呢,你可真是聪明!咱家做的这些事情都让你给猜中啦。咱家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那女儿人大心.大,不听话呀。带着两件要紧的物事居然跑了。还给咱家留了张字条说,要用东西换你的性命。这般二心的奴才,咱家不敢用。万盛呀,传令下去,两日后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处斩宫中逃犯秦莫愁,务必在一夜之间在京城大街小巷贴满告示,将此消息传得尽人皆知!”
一早朱辰钧接到了信鸽传来的消息:“心湄大师已派人将谢家父女保护在寺内。他们暂时无恙。”张简正说道:“盐帮的弟子们天不亮就传来消息,说街上贴满了告示,东厂两日后要公开处决一个叫秦莫愁的女钦犯。小生已向横波确认过,此人正是她娘。”董西走来:“我已跟大师兄商量过,要救横波的娘亲,人手少了可不行。到时候盐帮会尽数派出好手助我们一臂之力,待会儿大师兄就会派几个得力的兄弟去打探消息。”杨恕提出在行动之前,想回家去看看爹。众人都点头。
杨恕赶到潦败的杨家门口,大门紧闭,左右四顾无人,绕到后墙,跳到墙头,向内看去。院子内传来清脆的娇叱声。只见哑奴正对着一个女子拼命摇着头,那女子正是李印月:“我知道你是个哑巴,可你总会点个头摇个头。你放心,我不会向别人告发你家公子的,我……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回来过……”这时院门一开,杨子恒背着药箱回家,见到院中的李印月,愣了一下,叹气道:“李小姐,您怎么又来了?我求求你若无事,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们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菩萨。若是您在我这里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可担待不起呀。”杨子恒说着,连连向李印月作揖。等李印月走出门去,杨恕忍不住跳到院内。
父子俩对座倾谈,杨子恒瞪大了眼睛说:“什么?那个谢府里的侍女横波,她的娘居然是当年永福宫的奶娘莫愁?当今皇上从小便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十年前齐贵妃突然身死,永福宫夜间失火,我等外人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透着蹊跷。我还以为那个莫愁也死在火里了,没想到她还活着。这宫闱里的事,表面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其实每一步都暗藏杀机。多一句话可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杨恕听得有些发呆:“爹呀,这样说来,您这么多年在宫中太医院,岂不是时时刻刻身在险境?爹,总有一天,我们要给惠王申冤报仇。”
深夜,杨恕才离开杨家。他戴上斗笠,匆匆向巷口走去。一双脚隔着一段距离跟上了他。杨恕突然转过身来,跟在他身后的人猝不及防,想躲也来不及了。那人正是李印月:“你好大的胆子,我爹爹已经知道你也跟着惠王那起逆党逃出京城,很生气。你却还敢回来,不怕我爹爹的人将你捉住一刀砍了?你现在被我发现了踪迹。只要我提高嗓门一喊,东厂的耳目很快便飞马到来。你觉得你还逃得掉吗?”
“李小姐,你嘴上这么凶,可我知道你没那么坏。我已听说过了,上次从山里分别后,你回去后并没有向你爹告发我们的去向。还有,你也没向东厂的人透露过曾经庇护过我们的大酒缸。白害得心思缜密的邹掌柜自己封了大酒缸。你还不像你那个太监爹,你心里还存着善意。不过我想问问,听我爹说,你总是来我家打听我的下落,为什么?”夜色中,李印月的脸好像红了红:“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被我爹的人抓住,好奇罢了。我听说世子已经淹死在黄河里了。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在爹爹面前替你们求情。杨恕,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
杨恕想了想:“邹掌柜明日要重开大酒缸,不然我们在那里相见,如何?”李印月喜上眉梢,喜滋滋走了。杨恕有些纳闷,接着,从黑暗角落传来董西的冷笑:“哼!呆瓜!恐怕那个李小姐是看上你啦。所以跟你定了约会才这样欢喜!”董西从路边墙头飘下,“都这么晚了你没回去,我担心你别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所以才过来迎迎你。没料到走到这里听到一出好戏。真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呀。你是真没感觉呢,还是假装糊涂心里偷着乐呢?这个李印月一直对你黏黏糊糊。你呀,自己好好想想吧。”杨恕愣住了。
回到沁春苑,杨恕坐在房间内对着油灯仍发愣。张简正一脸笑意走进来:“我听董姑娘说了,原来李瑾忠收养的那个丫头喜欢上杨兄弟了!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哦不,咱们这一出叫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不过,杨兄弟,为了世子复仇大业,你这一回得跟那个李印月虚与委蛇一番,就是跟她周旋,你难道忘了皇上交给咱们的第二桩任务吗?是偷御玺!利用李印月,从九千岁那里偷出御玺。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待得明日,我跟你一起去。你放心,只要我动用三寸不烂之舌,那芳心懵懂的李印月务必会死心塌地替我们办事。”
第二日,杨恕和张简正如约去了大酒缸,李印月已在里面等候多时。李印月见到杨恕到来,面露喜色。但看到又进来一个张简正,面色狐疑起来。杨恕介绍说是张先生,一向跟着惠王和世子做事的。李印月缓缓坐下:“原来也是惠王一党。你们这伙人现而今如丧家之犬,我还当你们都远离京城亡命天涯了呢。没想到你们一个个都回来了。你们倒都不怕死。可是,跟我爹爹作对,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惜呀,众位好汉,你们只是一些小喽哕,若是愿意向我爹爹认错,并发誓效忠于他老人家,我相信你们不仅还可以保命,凭你们的才干,今后在朝堂上自然前程无量。其实我听爹爹说过,那个死去的老惠王向来古板,想来对属下也不会太好。他在世的时候,你们跟着他尚且没有荣华富贵,何况他们父子现在都死了呢?人生在世,没跟上一个好主子,光有才干是没用的。”
杨恕听着皱眉,想开口反驳,桌下张简正踩了他一下:“李小姐说得句句在理。唉,不过我等现在还是戴罪之身,只是靠小姐去向九千岁求一个赦免,还是太难为情了。我等还是要寻个机会戴罪立功才好。我听说如今九千岁命令东厂人等在四处寻找一个叫横波的女子,这个女子如今藏在后宫里。若想讨九千岁的欢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亲手将他想要的人双手奉上。小生有个办法,可以进宫捉住这个女人。不过,得需要一点儿东西。据我所知,那个女子如今躲在皇上的寝宫内,就算是九千岁手眼通天,但皇上的寝宫也不是寻常便能搜得的。除非……除非能向九千岁借得他手里的御玺。御玺是至高无上的象征,手里有了它,便能在宫内横行无阻。要搜哪里便搜哪里。那就请小姐帮个小忙,暂时把那御玺偷出来如何?只要一日一夜,我们捉了那横波,便领人来请功,到时候小姐再将御玺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皆大欢喜。李小姐若是对我们将功赎罪的诚心还有怀疑的话,那我将杨恕押给你当人质,在你府中待上一日一夜,可好?用他换一晚御玺,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小姐可以先一刀杀了他。如何?”
李印月笑了:“好,这个人质好。我答应了。我那丫头巧儿正好最近病着,你就扮成她的模样跟我回府。那些家丁不会盯着你的模样细瞧的,放心。”杨恕窘得脸通红。张简正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张简正看着窗外已扮成女装的杨恕别别扭扭跟着李印月走了。朱辰钧和董西笑着走了进来:“我简直服了先生了。说了那么一大套人情人理的话,把那个李印月三绕两绕便绕进去了。接下来,先生打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