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印月摇着头,向后退着:“爹呀……您真是被那该死的权力迷住了心窍……您都变得让我不认识了!”九千岁叹一口气:“每日早上起得床来,对着那铜镜左看右看的时候,咱家也觉得镜中的自己是那般的陌生。原本是一介书生,迫于生计,忍辱负重当了阉人,在宫中忍受了多少委屈,多少侮辱?咱家咽下多少苦水,这手上又曾沾过多少无辜人的血?……你爹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忍到了今日,该是咱家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动手,就在今日。”
李印月突然一把抱紧九千岁的腰身:“不要呀,爹!女儿不让您冒那么大的风险!爹,您不要去!”九千岁欣慰地笑了,拍拍李印月的手:“好哇,咱家这闺女没白养活一场……虽然你嘴上怨着,怪着,可事到临头,你心里还是担心你爹我会有危险,会失败,会掉脑袋……”九千岁流着泪嘿嘿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画轴,转身缓缓展开,“爹不乱说。爹只会成功,不会失败。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爹不得不留一手后招。”
九千岁缓缓卷起画轴,交给李印月:“月儿呀……今日之成败在此一举,若是爹进了宫不能再回来,你就赶紧逃出京城,逃得越远越好……月儿啊,这幅画,便是爹留给你的念想。这画里有一桩秘密,你若走投无路之时,画轴中有一件物事可以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李印月懵懵懂懂接过那卷《洛川山水图》。九千岁深情地给李印月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待会儿,我会派人送你出城暂避风头。如果天亮之前,爹派人前来接你,那说明爹的大业已成。如果没人来接你……那就说明爹输了。不过,爹应该不会输。把你送出城只是以防万一。”九千岁看了看女儿,终于狠心转身离开。九千岁边走边叮嘱着万盛,找个妥当的人,把小姐连夜送出城,万盛答应自己亲自送李印月出城。
杨恕风尘仆仆走在街道上,看到门庭凌乱的大酒缸,内心酸楚。他走过一条巷口,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杨恕机警回身,原来是马千秋。马千秋带着杨恕,悄悄走到面对着九千岁府后门窄巷内,张标和赵亮都在那里等候。不一会儿,万盛和李印月走出来,李印月上了马车,万盛放下车帘,赶着马车而去。马千秋思索了一下,吩咐张标和赵亮先进府,依计行事。
九千岁府花园长亭内,已亮起了灯笼。十个戴着面具的死士围着一张圆桌大吃大喝。府里的很多仆人捧着菜肴摆到桌上,躬身退下。花园暗角,张标和赵亮暗中窥探着。终于,有两名死士起身互相拍着肩膀,要去方便,张标和赵亮一对眼神,二人悄悄起身,对着正在撒尿的两人,突然后背捅刀,二人无声倒下。张标和赵亮立即戴上面具,换上两人的衣服。众死士还在大吃大喝,戴着面具穿着黑衣的张标和赵亮返回席间。众人丝毫没有觉察。
李印月和万盛来到一间小屋前,万盛赶上去叮嘱着:“小姐呀,小的也是听九千岁的吩咐,先委屈小姐在这里安顿一宿。您放心……只要九千岁大功告成,小的立马接您进宫享福。”李印月走入小屋,关上院门。万盛松口气,这才赶着马车离开。看着天色,眼看就要到亥时了……驾!突然,从马车内伸出一把刀,冷森森地横在万盛脖子上。万盛一惊,马千秋从车内探出头来。万盛面色发青,泪光闪动:“好哇你个马千秋……原来你跟我们生着二心哪!我对九千岁忠心耿耿,你从我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你还是一刀杀了我吧!”话落杨恕从怀里摸出一个丸子大小的白色小球儿,捏开万盛的嘴,点了他两个穴道:“刚才喂你吃下的是南疆苗家巫蛊的秘药,你吃下了它,如果五个时辰内不服下解药,便要全身溃烂,又疼又痒,浑身流脓,活不得也死不成。如何?你还要嘴硬吗?”万盛面如死灰:“马大人、杨大侠,求求你们放过小的一条贱命吧!”
书斋内,九千岁诡秘地摁着机关,掏出那个锦盒,珍重地摩挲着,把锦盒攥在手中。九千岁脸上充满了杀气。
杨恕和马千秋也换上死土衣服,杨恕摆弄着面具,瞪着万盛:“告诉你,最好不要搞鬼。如果你敢向李瑾忠那个老贼告密,你就拿不到解药。”马千秋看着万盛那个胆小样子,有些不忍,凑到杨恕耳边悄声问:“你从哪儿搞来的苗疆巫蛊秘药?”
“什么秘药?是我平时当零嘴吃的花生糖球……看看把他给吓的。”杨恕笑着戴上面具。
城外,朱辰钧和张简正浩浩荡荡地率领大军行进赶路,他们面色焦急,不停快马加鞭。
万盛跟着九千岁父子骑马来到奉天门外,一辆马车跟在后面,众死土都戴着面具坐在马车内。万盛从九千岁手中接过御玺锦盒,捧着亮给禁卫看。众守卫将宫门打开,九千岁父子骑马人宫,万盛留在后面叮嘱,关上宫门,不可放人随便出入!
乾清宫门外,马车停住了,众死士戴着面具依次从马车内跳出来。九千岁骑在马上看着众人:“这便是乾清官了。待会儿你们要做什么,可都知道了?”众死士都低头称是。九千岁领着他们走进宫门。
乾清宫佛堂内,皇太后正涨红着脸瞪着皇帝:“皇上,哀家虽然不是你生身之母,但也亲手抚养了你十多年。这些日子你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怨恨哀家把你关在这佛堂里?哀家是怕你年轻冲动,才把朝政交给李瑾忠这些老臣去处理。哀家是想让你在佛前静静心,难道你为此便责怪哀家吗?”
“母后,你不要在朕面前再假扮出这副慈母的面目了。你如果真的将朕视如亲生骨肉,为何要派人毒害朕?”皇太后听得一脸迷惑。此刻传来九千岁冷冷的笑声:“太后您当然听不明白……因为这一切说起来实在是有些复杂。”皇帝和皇太后转头看去,九千岁得意洋洋地站在门口,他的身后跟着李重霄、万盛和一众黑衣蒙面人:“皇太后,老臣没想到这么晚了您也在乾清官,这倒也好,省得老臣待会儿还得特意去一趟坤宁宫。老臣此来,是要告诉太后和皇上,明年今夜,便是二位的祭日了!”
皇太后大惊,李瑾忠看了儿子一眼,李重霄冷冷抽出一把宝剑,刺向皇太后,皇太后中剑,不能置信地缓缓倒下。九千岁蹲下身看着皇太后狞笑:“太后娘娘,老臣侍奉了您很多年,您对老臣照顾有加,老臣亲手送您上路,让您与先皇团聚。咱家先杀了你,待会儿咱家还要杀了皇上,然后咱家就穿上龙袍,坐上太极殿上那把龙椅,面南背北,一统江山。可惜你看不到啦。”皇太后死去,皇帝惊慌地看着这一切。
九千岁站起来看着皇帝:“皇上,您误会太后娘娘了。让人给你吃的燕窝粥里下毒的不是她,而是老臣。如果咱家不使出这一招,怎么能挑拨得你们母子离心?更怎么能让皇太后做贼心虚,下令封锁宫门,不放皇上您与外臣交接联络?如果皇上您在临死前,能亲手写下一封传位诏书,老臣再盖上这传国御玺,那么老臣会感激万分。皇上就算不肯写,今夜您也是难逃一死!”
“九千岁你得意得太早了吧?”一直戴着面具的马千秋、杨恕、张标、赵亮此刻脱下面具,抛开斗篷,“李瑾忠,你以为你暗中的鬼蜮伎俩无人知晓吗?”万盛此刻悄悄地贴着墙边,大气也不敢出。九千岁一挥手,众死士向马千秋四人聚拢,两方血战。马千秋和杨恕护住皇帝,与众死士大战。
朱辰钧和张简正带着大军赶到奉天门外,朱辰钧在马上一亮御玺:“我乃惠王世子朱辰钧,奉皇上密诏发兵人宫,前来勤皇!”禁卫道:“你胡说!你明明是朝廷钦犯。什么御玺?御玺明明在九千岁手中,他刚刚才带人人宫,宫中一切平静!你手中的御玺是假的!”朱辰钧刚想说话,张简正从马上飘然而落,闪电般落到禁卫面前,一刀割断他的脖子,再一刀横在另一个禁卫面前:“开宫门!快!世子没听他们说吗,李瑾忠已带人深夜人宫了,此刻若不赶紧人宫,恐怕皇上已身遭不测!快,撞开宫门!”
清官佛堂内正打得不可开交,此刻躺倒在地上的不止有皇太后的尸体.还有张标、赵亮及两三个死士的尸体。马千秋和杨恕还在护着皇帝,他们俩身上也已伤痕累累。此刻稚气未脱的皇帝反而平静了下来:“朕读过的佛经有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马爱卿、杨爱卿,生死有命,不必为了朕再搭上你们的性命了……”
杨恕坚定地说:“皇上,我二人愿意牺牲这条命,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大明天下。天下的百姓何辜?如何能臣服于这样狠毒昏庸的父子脚下!”九千岁在旁边狞笑着。突然,宫门外传来冲天的喊杀声。这时,一边一直贴着墙边的万盛转转眼珠,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来,颤颤巍巍站在皇帝身边,指向九千岁:“保护皇上,保护皇上!……”九千岁气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好你个万盛兔崽子!你敢给咱家来个窝里反?!给我杀!”五个死士的手抖了,但他们还是勉强向前冲去。说时迟,那时快,五把匕首飞来,直插死士后背。张简正和朱辰钧终于冲进来,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持械军士们。九千岁父子面色苍白,朱辰钧举起手上的御玺:“臣朱辰钧遵皇上密诏,调大兵入宫勤皇!”九千岁哈哈笑起来,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黑色的乌金纸镇,而朱辰钧手中赫然是雪白的御玺。九千岁的脸色变了,他的手发起抖来。张简正冷冷地看着九千岁:“你也看出来了,世子手中的这个御玺才是真的,它值得上万里江山!”九千岁眼皮一翻,瘫倒在地,李重霄连忙去扶。一把宝剑架在他们父子脖子上。皇帝从朱辰钧手中拿过御玺,高高举起:“天亮之后,宣百官上朝。朕要在太极殿上,当众宣布李瑾忠一党的罪状。”
隔日,紫禁城内外朝鼓阵阵,紫禁城甬道上,众大臣缓缓进入太极殿。皇帝高高坐在殿内龙椅上。众臣肃立两旁。卫士们将五花大绑的九千岁和李重霄推上殿来,将他们摁倒在地。皇帝正色道:“逆臣李瑾忠父子,诬陷惠王一派忠良,通倭卖国,阴谋叛乱,企图弑君篡位,犯大逆之罪,罪无可赦。朕命皇兄朱辰钧,代朕监刑,今日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将李瑾忠、李重霄父子执行凌迟之刑,令其身受千刀万剐之罪,以儆效尤!凡附逆李瑾忠父子的党羽,朕限三日内自行投案,逾期便严惩不贷!朝中官员中,凡与李瑾忠有所勾结者,朕限三日内自首,坦白罪行,逾期,严惩不贷!”九千岁和李重霄瘫软在殿上。
马千秋这边带着众军士骑马来到前夜那座李印月藏身的小屋门口。众人冲入屋内,发现已经人去屋空。
菜市口街道上,披头散发的九千岁和李重霄,已被押入木笼囚车,缓缓驶在路上。沿路的百姓纷纷笑着跳着,将手中的菜叶子、石子扔在他们身上脸上。朱辰钧被众军士护卫着,骑马走来。搭好的刑台上,刽子手霍霍磨刀。人群中,一副寻常农家女打扮的李印月含泪看着父兄被关在囚车里缓缓经过。她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刑台上,刽子手将九千岁和李重霄绑在木架子上,绑得紧紧的。李重霄眼光发散,口中喃喃。九千岁闭目无言,泪水缓缓流下,刽子手向两名犯人走去……李印月狠狠地盯着坐在监刑台后的朱辰钧暗暗骂道:“我要报仇,你们这群姓朱的都给我等着,我要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