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亲亲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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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爱过,又不爱了 (2)

这一回轮到弟弟张口结舌。他真的是张口结舌,哭笑不得。张小晨疯了,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别人,他居然说出这样的疯话!

弟弟摆出胜利者的高姿态,苦口婆心地跟张小晨讲道理。怎么可能呢?如果小鸟儿已经长出翅膀,它会飞走,张小晨根本拣不着;如果小鸟儿没有长出翅膀,它又怎么能离开弟弟家的暖巢,落到张小晨家附近?也会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小鸟儿被施了魔法。这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吗?你认为有吗?

弟弟笑嘻嘻地看着张小晨。他已经有些可怜他的朋友了。

张小晨却是咬定事实不松口:“我真的拣到了一只小鸟儿。”

弟弟说,这个他信,南京城里的小鸟儿太多了,没有一万,也会有一千。总会有不小心从窝里滚落出来的。

“不,就是你们家的那只。你说过,除了在你们家,别的鸟儿秋天不孵蛋。”张小晨顽固地坚持着。

弟弟一个劲地挠头皮。现在他自己也糊涂了。

可是他家的小鸟儿怎么会掉落在张小晨家附近呢?

张小晨贡献了他的看法:一定是鸟妈妈不愿意住在弟弟家了,要把它们的巢挪到张小晨家里去,衔着小鸟儿飞,飞到半路衔不动,嘴巴一松,小鸟儿就掉下了地。又刚好掉到张小晨家阳台上晒着的棉被里,保住了一条命。

弟弟眨巴着眼睛:“鸟妈妈会衔着小鸟儿飞吗?我怎么没有见过呢?”

这一回轮到张小晨瞧不起弟弟了。张小晨皱着鼻子说,你今年才多大?你没有见过的事情多着呢。反正,他家里养着一只没长翅膀的小鸟儿,这是事实,不相信的话,明天他把鸟儿带到学校去,眼见为实。

张小晨走了之后,弟弟沮丧地站在巷子里,远远地仰起头,看楼侧他们家伸出外墙的那截蓝色的塑料管。他在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和舒一眉什么时候得罪了住在管道里的鸟妈妈?

张小晨果真把他的小鸟儿带到了学校。鸟儿养在一个蓝白两色的鞋盒里,盒子上写着“耐克”的英文字。因为天冷,张小晨在盒子里垫了一层旧棉絮。这家伙还算心细。鸟儿的身体看上去不及婴儿拳头那么大,透过稀稀落落长出来的灰褐色杂毛,能看到心脏在一层薄薄的皮肤下轻微地跳,还能看清楚背部和肚皮上遍布着的蓝色血管,一根根纵横交错着,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

真是一个脆弱的小东西。脆弱到弟弟想用指头碰一碰它都不敢。

张小晨却没有弟弟这样怜惜的心,他把小鸟儿抓起来,托在手掌中,前后左右地转一圈,展示,也是等待喝采。小鸟儿乖顺地趴卧着,时不时歪一歪头,好像要把面前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看得更清楚。但是张小晨用毛线指套去触碰它的嘴巴时,它就立刻兴奋,本能地伸长脖子,张大嘴,两只脚不停地挪动,急切地渴望得到食物。那股子为了吃而拼了命的劲儿,逗得大家哈哈地笑。

张小晨开始给它喂食。其实更是一种优雅的展示。他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又掏出一个精致到不可思议的金属镊子。拧开瓶盖,镊子探进瓶口,只一下子,夹出来一条米黄色的不到一厘米长的小肉虫。他的毛线指套丝毫不影响动作的准确和灵活,大概是戴得久了,指套已经成了手的一个部份。小虫细长的身体在镊子尖上挣扎,扭曲,拧成圆环,又猛然松开,肥嘟嘟的模样,令人恶心。

张小晨举着小虫,迟迟不放进鸟儿的口中,却不慌不忙地给大家做着讲解:这是从夫子庙花鸟市场买来的肉虫,专门用作鸟食的,也称活食。那些八哥画眉什么的,必须吃这种活食才肯鸣叫。他强调说,他的鸟儿只喂肉虫,不喂谷物,所以,这只鸟儿发育完全之后,估计会长成一只雄鹰那么大小。到时候他就要训练它,让它能听懂十个以上的口令。

张小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一不小心用多了劲,镊子把肉虫夹成两段,掉落在地上,怎么也找不着了。他很心疼,第二次拧开瓶盖,用镊子在里面挑,挑了一条最瘦最小的虫子,喂进鸟儿嘴巴。他解释说,每天的食物都有定量,因为肉虫买起来很贵。

上课铃响起来之后,张小晨的炫耀才告一段落。他飞快地盖上盒盖,塞进抽屉里,还不忘问弟弟一句:“认出来了吗?是从你家里叛逃的小鸟儿吗?”

这句话很伤人,让弟弟憋气。

是郭鸣老师的语文课。距离上次染发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他头顶上那撮白发又开始展露峥嵘,把染过的黑发顶得凌空飞起,活像印第安土著的怪异装饰。大概他对自己的头发已经彻底地心灰意懒,不再理会了,黑白两色的头发反倒透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讲授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蹊跷的事情:郭鸣背着两只手,脑袋微微地晃动,感觉良好地诵读到“处处闻啼鸟”这一句的时候,张小晨抽屉里的小鸟儿突然地有了感应,好像是特意回应郭鸣的诵读一样,声音嘶哑地发出一声“嘎”地大叫。

应该说这只鸟儿还没有完全地学会鸣叫,它的叫声非但嘎哑,而且怪诞,不像猫头鹰,又不像乌鸦,连普通麻雀的叫声也不像,而且还奶声奶气,愣头愣脑。

教室里沉默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之后,“轰”地一下子,爆发出炸开的欢笑。大家都知道张小晨的抽屉里藏有一只飞不起来的鸟儿,也许教室里就有人等着这一声叫呢。课堂上出了花絮,开心的总是学生。

郭鸣的脸色却在笑声里一点点地板结起来,板得比他身后的黑板还要坚实,仿佛手指敲上去都会当当作响。他用目光在整个教堂里扫视一圈后,“噗”地一声把书扔到了讲台上,大踏步地走向张小晨和弟弟的桌子。

他伸手说:“拿出来。”

张小晨脸已经白了,却还想负隅顽抗一阵子,努力地装傻,问郭鸣:“拿拿拿什么?”

郭鸣伸着手,嘴唇紧闭,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话。

张小晨竭力掩饰自己的窘态,要摆出英雄临危不乱的坚强,便改装傻为笑,咧开嘴,嘿嘿地笑,边笑边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装小鸟儿的鞋盒,递给郭鸣。

弟弟扭过头,不忍再看张小晨假笑的模样。那样紧张的笑,真的是比哭还令人心颤。

郭鸣拿了鞋盒,看都没有看,大步回到讲台,随意地往桌上一放。然后,他拿起书,继续诵读下面的诗句,仿佛课堂上的花絮从来没有发生,鞋盒里根本不存在一个会叫的活物。

郭鸣老师执教多年,他眼前的活报剧一年一年总会发生,他已经见怪不惊,知道这时候的低调冷处理是扭转课堂秩序的最好办法。

张小晨却因此怀了希望,偷偷给弟弟写了一张纸条,说:但愿白头翁下课的时候忘了我的宝贝。

弟弟瞄他一眼,摇了摇头。他感觉这不太可能。

张小晨接着又跟上一张纸条:如果你有办法要回鸟儿,它就归你。鸟食也送给你。

弟弟没有上他的当。从来就没有人能够从老师手里要回没收的东西,这是学生都知道的规则。钢铁一样的规则。

下课。郭鸣收拾完讲台上的书本纸笔后,把它们堆在“耐克”鞋盒上,抱着鞋盒走出教室。张小晨急切地追出几步,不敢再靠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的鸟儿离他远去。

该死的“耐克”鞋盒啊!“耐克”鞋厂的工人干吗要把盒子做得这么坚固呢?如果盒身吃不住那些书本的压力,突然地裂了,炸了,小鸟儿掉出来了,或许还有挽回余地:张小晨可以趁乱救出他的宝贝。现在,郭鸣已经把盒子带到办公室里了,一切都没戏了。

倒是张小晨这个人看得开,鸟儿没收就没收了,他心疼了一会儿之后,自我安慰:反正鸟儿长大后也是要飞走的。他已经忘记刚才信誓旦旦要训练鸟儿听懂十个口令的那些话。

放学后,他背着书包,一步不离地跟在弟弟后面走,坚持着要把一个故事讲完,是关于他们家邻居的一条斑点狗如何被猫欺负得不敢碰食物盆的故事。他说:“赵安迪你想想啊,猫的反应多快呀,动作多迅速啊,斑点狗只要拿眼睛往食物盆那儿瞄一下,猫立刻就明白了它的心思,猫就一个箭步冲过去,你看,就是这样:呼一下子――”张小晨抬起戴指套的手,做出猫的姿态,凌空往前一扑。

扑得却是太猛也太逼真,身子上前之后来不及收回,“噗”地一声闷响,张小晨整个人重重地趴倒在地,背上的书包飞到前面,盖住他的脑袋。

弟弟慌了,连忙冲过去看他,把他头上的书包挪开,摇着他的身子,喊:“张小晨!张小晨!”

张小晨的头歪过来,软搭搭地伏在一条胳膊上,眼睛闭着,一声不响。

弟弟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哭腔,说:“张小晨,你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脖子摔折了?”他摸了摸朋友的脸,自言自语:“你千万不要死,我去叫救护车。”

慌慌张张起身要走时,张小晨忽然又把眼睛睁开,哈哈地大笑,一边笑一边爬起身,拍身上的泥土,拍得尘埃呛鼻。

弟弟站在旁边,不太高兴地看着张小晨表演。

张小晨竖起一根拇指,夸奖弟弟:“赵安迪你虽然胆小,可是关键时刻够哥儿们。等我们家邻居的斑点狗生出猫狗杂交的儿子,我一定偷一条送你。”

弟弟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张小晨,你真的不管那只小鸟儿了?”

张小晨啧一下嘴:“你还在惦记那个小东西啊!可是郭老师把它锁在办公室里了,办公室的老师都下班回家了,就是去管老师要,也得到明天。”

弟弟的眼睛里蒙上一层云雾:“明天啊!明天也许小鸟儿就死了。”

张小晨拍胸脯:“不会的,死了你找我要!”

弟弟坚持:“会的!张小晨你想想,今天是零下三度,办公室夜里不开空调,小鸟儿又没有长出羽毛,冻也要冻死了。”

张小晨开始皱眉:“有道理。我在家里,夜里都是把小鸟儿放在床里边的。”

弟弟接着说:“它也会饿死。因为它今天整整一天只吃了那么瘦的一条肉虫。”

张小晨彻底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后悔:“我真是的!我那会儿怎么没有多喂它几条呢?掉在地下的那条虫……”

弟弟掉头往回走。张小晨回头追上他:“你去哪儿?”

弟弟说:“回学校看看它。”

张小晨大叫:“别傻了!它被锁在办公室里了,你看不到它的。”

可是,嘴里这么说的时候,张小晨已经跟着弟弟回头往学校走。

天真的很冷。昨天电视里预报说今天有西伯利亚寒流,大风降温,果然就是。弟弟和张小晨瑟缩着身子,两只手笼在袖子里,脑袋恨不能缩回到脖子下面,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来回地跺脚,走动。

风已经把一条“欢迎教育局领导莅临指导”的大红色横幅吹得翻卷起来,像一条满身通红的长龙一样,气冲冲地对着天空发火。光秃秃的树枝没有寒衣可穿,所以冷得哭了,呜呜地,声音尖利悠长,叫人不忍心去看它们哆哆嗦嗦的惨样。操场上被大风刮过之后,显得特别干净,几乎是一望无边的辽阔。单杠双杠啦,篮球架啦,沙坑啦,不知怎么都变得格外庄严,肃穆地站立着,一副与寒冷对峙到底的姿态。

张小晨缩着头,用胳膊肘捅了捅弟弟:“你已经承认这只小鸟儿是从你们家里叛逃出去的了,对不对?”

弟弟没有回答。

张小晨高兴起来:“你承认了!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在乎它。”

弟弟心里说,不对,就算不是他们家的鸟儿,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冻死饿死。

张小晨趴在办公室的窗台上,鼻子贴住冰冷的玻璃,脸用劲地往里面挤,好像这样就能够挤出一个洞,让他钻进去。过了几分钟,他招手让弟弟也过去,说他听到鸟儿叫了一声。“真的叫了一声。跟它在课堂上叫得一模一样。它还活着呢!”

弟弟把耳朵贴在窗玻璃上听,却是什么也没有听见。

张小晨声明:“我没有骗你,它真是叫了。”

弟弟忧心仲仲:“它只叫了一声就不再叫,说明它叫不动了,快要死了。”

“它没有死!”张小晨执意指出这个事实。

“它现在没有死,也许一个小时以后就会死了。就是一个小时以后没有死,到夜里,十二点钟的时候,它一定会死的!”弟弟的声音忧伤得开始颤抖。

张小晨拿他这个固执的朋友没有办法。他问弟弟,到底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在这么寒冷的走廊上守一夜吧?“那我们自己还不冻死啊?”他嘀咕。

弟弟表示,在这只小鸟儿的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是一定要陪在旁边的。他举例说,医院里的那些危难病人,夜里都有人陪着,他烫伤住院的时候看见过。这说明死亡是一件需要陪伴的事情,不可以让一个生命孤零零地离开世界。

张小晨说,可是,你怎么知道小鸟儿在办公室里死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