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
我原来的名字叫黎明。
我是一个孤儿,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曾经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失去了。
父亲给我取了一个明亮的名字,叫黎明。他希望我能够快乐幸福。
我的父亲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一点也想不到将来有朝一日这个名字会被改变,他原本希望这两个字能够跟随我一生。
父亲和母亲是大学恋人,他们很相爱。父亲常常和我讲他和母亲当年相遇的场景。
他说:"明明,当年你妈妈提着一个行李箱,穿着一身棉布长裙,脸上的微笑像一个太阳,我的心都被温暖了。你的妈妈年轻时候真是个美丽又可爱的姑娘。"
父亲和母亲一见钟情,他们谈起恋爱,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共同度过每一个愉悦的时光。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就像牵着一生最珍贵的承诺。
毕业后,父亲和母亲便结婚了。母亲随着父亲回到父亲那个小城镇生活。
小城镇不繁荣,但人情的醇厚也使得日子一天天平和地过去了。父亲对小城镇有深厚的感情。
他在这里成长,少年时一个人背负行李道远方求学,夜里孤立无援,想到自己闯荡世界的艰辛,一个人便偷偷流下泪来。
他珍爱他的小城镇,小城镇是他生命的归宿,小城镇永远敞开怀抱欢迎他回来。
母亲出身优越,是大城市大门户大家庭出身的女儿。她为了爱情背离自己的父母和家庭远到小城镇来和父亲生活。她深爱父亲,并为此作出妥协和牺牲。
父亲常常因为这一点,而对母亲怀有愧意,他希望他能带给母亲同意富足和安乐的生活环境。父亲一直很努力,在他的心里,母亲和我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每天晚上临睡前,父亲都会讲故事给我听,讲的故事里有白雪公主还有猴子大王,我喜欢父亲讲故事给我听。
他的神态温柔极了,他总是摸着我的额头,说:"亲亲明明,亲亲我的小宝贝。"
我没有想过,我对父亲的回忆竟然就在此止步了,往后的日子我再也听不到父亲温柔地喊我明明。
母亲帮我扎各种小辫子,她把我打扮得美美的,细细地为我整理书包,帮我削很多铅笔。
当母亲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着煮饭,父亲陪着我做功课,教我写字和画画。
母亲有时候回头看着客厅里的我们,脸色便露出幸福的神情。
父亲、母亲和我组成一个快乐的家庭。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快乐来得这么短暂。
父亲在医院里工作,他是一个小医生,兢兢业业做事负责,很受好评。母亲是一个小学教员,她把学校里的小朋友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有次,父亲在医院给一个病人照CT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作晕厥过去,同事们急忙送他去抢救,同时也打电话通知正在上课的母亲。
母亲慌乱了,她的心放佛在一瞬间被用力撕裂开,她担心父亲会出事。母亲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她心里想,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到了,你千万不能出事,不能丢下我和明明。
豆大的汗珠顺着母亲的脸颊掉了下来,当时是夏天,天气很热,那天正午,母亲顶着高温一路骑着车,汗水打湿了母亲的衣衫,也模糊了母亲的双眼。
母亲的泪水混杂着汗水,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溶解成一道道奔向父亲的轨迹。
我的母亲一生中最爱的便是我的父亲,她依赖和相信我的父亲。
母亲说,她不能没有父亲。
母亲骑着车,用最大的力气和最快的速度,她想要留住父亲,但命运是残酷的,母亲到达医院,父亲在前一分钟便抢救无效去世了,这一年,他只有三十岁。
母亲的泪水都流净了。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在这一刻失去了丈夫,而我失去了父亲。
母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淌着泪。
我被接到医院,我看到父亲安静地躺在那,周围的大人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的心里布满恐惧,我想哭但又不敢哭,我伸手想去抱我的父亲。
身旁的大人把我拉开了。母亲依旧是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她的脸色是灰暗的,样子恐怖极了。
我觉得她不是我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母亲,我开始忍不住嚎啕大哭,喊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母亲任凭我苦恼,也不来抱我,我陷入前所未有的伤心中。
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改变。
往后我都在想,人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生灵,生老病死是验证悲剧最有力的佐证。命运常常会跟我们开玩笑,给我们当头一棒。
这是我们所无法选择的,我们无法选择我们的出身、家庭和容貌,也无法选择身边的人什么时候离开我们。
幼小的我并不能明白为什么父亲躺在白色的床上,脸色盖着白布都不说话,我也没意识到这是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了。
我再也不能触摸到他的样子,我再也不能看到他笑看到他给我讲森林里有一只大灰狼的故事。
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是这样地不可挽回。
但最后给我致命的一击的竟然是我的母亲。
父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我的母亲。那个温柔美丽的母亲投湖自尽了。
她一生都在追随父亲,即使是死,也要在一起。一个人爱另一个人,爱到极端,也许就是像母亲这样,把命豁出去也是无畏无惧。
这种爱是真诚而极致的,然而母亲这样做是解脱了,可是她却把伤害和遗憾都留给了我。留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承担这片天空,阴霾的,乌云始终散不去的。
她太爱父亲了,以至于在她眼里只有父亲,而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竟是也忘记的了。
我并不想责备母亲什么,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是我的母亲,我不应该想当然地认为她应该怎样选择她的道路。
我没有看见母亲投湖的样子,傍晚放学回到家,我只看到很多人围在我家,我的母亲在围观的热闹中死去。
我看到她像父亲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
父亲和母亲除了赋予我生命,还用惨痛教会我什么是死亡。
我知道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年迈的祖母经历丧子和丧媳之痛,越发显得苍老,她颤颤巍巍,此后一年多的时间,我都同她住在一起。
祖母的衰老是加剧的,她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伤痛。很快她也去世了,去世前她一直在担忧,如果她死后,我的生活该怎么办。
她说:"明明,我不能让你去孤儿院,你是我们黎家的子孙,你应该让姓黎的人养你。"祖母拿出她唯一的一笔积蓄给我的远方叔父,拜托他照顾我的生活。叔父答应了她。
祖母安排好一切,终于放心地死去了。
我对身边亲人的死亡已经麻木了,我感觉我是被抛弃的,好像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陪我生活下去。我的性情变得很怪异,和身边的人格格不入。
我拼命地想抗拒这个世界。
在叔父的家里,我是最不快乐的。婶婶总觉得我是小乞丐,不给我饭吃,让我坐很多家事。和我同龄的小表弟也不喜欢,总是打我。婶婶很厌恶我,她认为我是她的累赘,我破坏了她原来的生活。
叔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对我受虐无能为力,他怕张牙舞爪的婶婶。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婶婶打骂得越来越厉害了。我终于还是受不住,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
我知道,我跑了出来也不要紧,因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关心我去哪了,没有一个人看见我不见了会来找我。
我是可有可无的,无处依靠的。
我伤心极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我不想会回讨厌我的婶婶那,可是我肚子也会饿,我只能向旁边经过的人讨吃的。有时候他们还会给我钱。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后来,我还是没有如祖母所愿,我被馨然孤儿院收留。
孤儿院里的人对我很好。不会骂我也不会打我,还会让我们一起玩游戏。
我在馨然里等别人来领养我,院长说:"如果有人来认养你们就好了,这样你们的生活就有着落了,不会没根没基的。"
当时我还不是很明白院长的话,但我知道他是为我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