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除了那株老桃,其他的植株基本上被孟逍遥烧了烧,锄的锄,清理了透彻。她留出了中间一条小路,铺上石片,其他地方,就都留出来打算种上麦子、大豆和菜籽。
大冷的天里,她却忙得热火朝天、挥汗如雨。
“喂,牛人,快下雪了。”安羽中在窗口喊道。
孟逍遥直起腰,拭了一把汗,扭头应道:“就是快下雪了,我才要赶紧啊!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我要来个大丰收!”
安羽中摇了摇头,脑袋自窗口消失了。
孟逍遥转过身,嘴角已然噙起一抹微笑。须臾,她手中的锄头被安羽中夺下。
“行了,我来。”安羽中的声音闷闷的,很不爽的样子。绝对不是他自己愿意过来的,是他的手脚背叛了他的大脑,自动进行的。
“可是,你会吗?”孟逍遥很不厚道地质疑。
安羽中横了她一眼,懒得辩驳,就学着孟逍遥一直重复的动作开始劳作起来。
初时,他的动作尚有些不流畅,不久之后,他就熟门熟路了。到底是男人力气大,孟逍遥开垦了整整半个月,也不过只完成了桃树之下一个小小角落。安羽中不过半天时光,就解决了剩下的大片。
孟逍遥也没闲着,跟在安羽中后面,急着把各种各样的籽洒落下去,盖上泥土,又小心地将那些晒干了的茅草铺在土上,做好御寒工作。那些种子,她只识得几样,就索性每包里都拿了些,看看明年会长出什么奇迹来。
安羽中锄完最后一点地,才停下来喘了口气。他不曾做惯农活,这么点地皮,居然也累得腰酸手疼。孟逍遥笑嘻嘻地走上前来,从身边取出手帕,给他抹去额上的汗水:“累了么?”
安羽中白了她一眼,依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去做这等无聊之事。
“你每天就忙着做这个,不觉得厌烦?”安羽中一边享受着孟逍遥的揉,一边没好气地问她。
“怎么会厌烦呢?”孟逍遥笑嘻嘻地回答,“土地是最有情意的,你对它一分好,它往往会十倍以还。你就等着吧,明年春天,这里会是怎样的辉煌灿烂!”
“明年?”安羽中的眼眸掠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他看了看孟逍遥,仿佛是怜惜,又仿佛是歉疚,想说什么,终于只是动了动嘴皮子。
孟逍遥正低头看着那片黑黝黝的土地,没有留意安羽中的表情。
“下雪了!下雪了!”凌婕妤的声音忽然嚷了起来。
孟逍遥回头一看,凌婕妤居然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抱着个枕头,正冲着天空棉絮般的雪花狂呼大叫。
“雪!雪!雪!”她苍老的脸上居然露出了无比甜蜜的神态,刹那之间,孟逍遥居然看到了她曾经的明媚芳容。
凌婕妤,一定也有过无比浪漫的情事。孟逍遥忽然有些好奇。
“下雪了。”安羽中仰望天空,雪片轻吻着他的面颊,很快就化为雪水,在他脸上蜿蜒流动,恍若泪水。
“下雪了。”孟逍遥伸出小手,手心已经长出了茧子,雪花落在她的掌心里,仿佛在抚慰着她的辛劳。
安羽中握住了孟逍遥的小手,定定地看着孟逍遥掌心的茧子,忽然低下头,逐个亲吻着那些老茧。
“很美。”他说。
孟逍遥有些不好意思。
安羽中抬起头,他的睫毛湿淋淋的,不知道是雪水所致,还是别的。
“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很静,觉得人生如此甚好,没什么放不下。孟逍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孟逍遥踮起脚尖,在安羽中唇上印了一吻。
“很久很久以前,每个人出生时都是一个圆。人因为有四手四脚,进化中变得越来越强,渐渐的,可以与神匹敌。神为了削弱人的力量,用雷将人劈成了两半。从此以后,每个人一生下来,毕生的使命就是在茫茫人海中努力寻找着自己的另一半。有的人错误地找到了并不属于自己的那一半,也有的人用一生的时间在寻找,可到死都没有找到。”孟逍遥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安羽中,“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找到了我的另一半。”
安羽中动容,半晌才道:“你确定吗?”
孟逍遥点了点头:“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我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欢悦无比。”她忽然轻轻地唱起歌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你耕田来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安羽中抱住了孟逍遥,低下头来,埋首在孟逍遥的肩窝里。这一刻,他忽然很软弱很软弱。
雪,越下越大了,像织成了一面白网,绵绵密密的,把他们包裹在其中。
夜色如幕,唯有天空中的雪,如蝴蝶一般在空中盘旋着,盘旋着,下得殷勤,下得认真,下得执着,似乎要极力营造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雪夜,寂然无声,大千世界仿佛凝固了,沉浸在一个梦幻般的冰雕玉砌一样的神话世界之中。
房间里却是暖融融的,犹如春天。
孟逍遥、安羽中、凌婕妤围炉而坐,烧得旺旺的火炉上,放着一个大大了脸盆,脸盆里是浓稠的汤料。
刚刚在几日前,有人为他们送来了过冬的食物,竟是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孟逍遥把鸡鸭在杂物间里圈养起来。肉很大,孟逍遥将半片肉腌制,另一半的膘熬成了油,将肉上带着骨头的部分让安羽中帮忙剁下来,放在油汤里面熬着。事实上,午饭后她就开始熬起了大骨汤。到此刻,已然熬了整整三个时辰了。那汤变成了白色,香气浓得似乎化不开,勾引得房间里的空气都带上了诱人的肉香,叫人忍不住要吞咽口水。
汤中调料放了许多,有孟逍遥炒过的花椒、葱、姜、蒜,也杂七杂八的丁香、桂皮、陈皮、八角、香叶、小茴香、香草等药料,此外,孟逍遥还放了一些菊花香露。
孟逍遥指使安羽中把火炉和汤锅端到房间里时,安羽中以为已经可以吃了。
“早着呢!”孟逍遥不给他筷子,“你去把凌婕妤请来。”
安羽中瞪着孟逍遥,不动。
“若你只打算以这汤佐饭,那就算了。”孟逍遥索性将筷子递了上去,“若你想要吃到惊喜,必须照我说的办。”
安羽中很没骨气地投降了。
等安羽中把凌婕妤带来,孟逍遥已经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丰盛的食物。
切得薄薄的肉片、香干、冻豆腐,煮熟了的大肠、腊肉,洗得水灵灵的青菜、藕片、萝卜片,包得小巧迷人的饺子、点心、春卷,更令人惊喜的是,居然还有一坛子女儿红。
屋外,冷风、冷雪、冷气,寒意凛冽;房中,热气、香气、暖气,萦绕楹梁。对比之下,更觉得温馨温暖至极,当真有说不尽的其乐融融。
安羽中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凌婕妤欢呼了一声,从安羽中背后跑了出来,不客气地选了个位子坐下了。
孟逍遥走上前去,挽住安羽中的胳膊,一起来到座位上坐下。
“雪飘屋顶寂无声,静品兰陵似有情。怎么今夜虽无兰陵,却有女儿红,不妨围炉小坐,秉烛夜谈,畅饮美酒,一醉方休。”孟逍遥打开酒坛子,倒了一杯酒,高举在空中,眉飞色舞地高谈阔论。
安羽中夺过孟逍遥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他道,把酒杯往孟逍遥面前一放,示意她继续倒酒。
“安公公,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戏还没开场呢!”孟逍遥没收了安羽中的酒杯,把盘子里、菜篮里的菜蔬肉类放了进去,盖上盖子。
有条不紊地做完了这些后,她才重新给安羽中、凌婕妤以及她自己面前的酒杯里斟满了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降雪,能饮一杯无?”孟逍遥举起酒杯,“干!”
或许是她的鼓动太甚,安羽中和凌婕妤居然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杯子,三只被子在空中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随着碰杯声,孟逍遥抢先咯咯笑了起来,安羽中和凌婕妤的笑声先后加入了阵列。三人同时一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痛快!”孟逍遥放下酒杯,“以前我总是不懂,喝酒有什么味道,又苦又涩。可是现在,我发现喝酒的好滋味了。喝下去的是酒,享受的却是情!安公公,然否?”她居然也文绉绉地悼了句古语。安羽中点头,答:“然也!”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脸盆内沸腾了起来,孟逍遥刚想去掀开盖子。安羽中拦住了她:“烫,我来。”
孟逍遥于是笑眯眯地坐着,看着安羽中的一举一动,觉得无一不是美好。
安羽中拿起孟逍遥面前的瓷碗,从锅里夹了些肉、菜等盛入碗内,放到她面前。这当儿,孟逍遥已经给安羽中的碟子里加了些酱油和醋。她也不忘为凌婕妤添加了些酱油、醋。
“谢谢!”凌婕妤生涩地说着,含羞一笑。这一晚,气氛实在太好,连凌婕妤都似乎消退了疯劲。
“不客气。”孟逍遥盈盈一笑,接过安羽中的碗,“安公公,谢谢。”
“不客气。”安羽中模仿她的语调回答,两人又是对视莞尔。
三个人又说又笑,大快朵颐,浅斟慢饮,不觉三杯两盏美酒下肚,身体的每一处都暖洋洋的,不觉几分微醉,几分微熏,好不舒服。
孟逍遥渐渐耳热心跳,醉眼朦胧,望出去,安羽中的笑容格外明媚可喜。
“安公公,”孟逍遥摸着安羽中的眉眼,“你这样真好。再也没有那种冰寒的戾气,这样的你,好温暖,好可亲。我真的,好喜欢……”
孟逍遥含含糊糊地说了许多许多,直到脑子如被糊住一般,再也无法转动,醉倒在安羽中温暖如春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