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数位演奏者排列成行,最显眼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肩上扛着一只小提琴,舒缓而优美的《梁祝》从琴弦飞出,其余的数人都是他的陪衬,这男人却似好无所觉,只旁若无人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琴声由他演绎,便仿佛有了骨肉和血液,有了透明的身体,精灵一般在音乐大厅盘旋着,渐渐飞入到观众的心里去。
宁采薇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男人,明明是最欢快的部分,却听的泪流满面。
这是石城交响乐团,演奏的小提琴手是音乐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国际上名不经传,可是宁采薇偏偏喜欢他的演奏,基本上他的团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别人的一概不听。
赵启东时不时抽出面巾纸递给她。他最近又被女朋友甩了,可是宁采薇听这音乐的时候仿佛比他还痛不欲生。
旁边不时有异样的目光投射过来,赵启东被看的不自在了,拉拉宁采薇的衣角:“妹妹,别哭了。这是欢快部分,欢快部分,是他们爱情最甜蜜的时候。你应该高兴啊!”
最欢快又怎么样?如果结局注定是分开,那么在一起的每一份欢乐都会变成十分的痛。什么即使分开了,过去的美好也是存在的,依然是记忆里的美好,统统都是胡说。能说出这句话的人,肯定没有刻骨铭心的爱过。
一旦爱过就会知道,那些美好会比痛苦更能鞭打人心,比最尖利的刀更锋利。
“薇薇,什么也不必和我多说,我不想听你们那些情情爱爱的话,你留在他身边,会毁了他的!他是你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哥哥吗?”母亲铁青的脸让她无法逃避。
“你还小,比他小十岁。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慢慢你就知道了,你们不合适……你还年轻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老头子了。我是为你考虑,也是为他考虑。两个人一起生活,很多事都要考虑,最简单的夫妻生活,十年不是个小差距,他,你……”
母亲闭眼不再说了,她羞涩难当。
母亲突然从椅子里起来扑到她跟前要跪下,宁采薇急忙架住,可是已经晚了,痛苦万分之余,自己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总之,你们的事我不同意,薇薇,就当是我求你。我帮你联系好了,再过半个月,我送你去国外。你出去看看别的男人,这世上有的是男人!跟你年龄相当家世匹配的一抓一大把,你找谁都比找他合适,就当是我求你。你自从到我们家里来,我,我对你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不求你有多孝顺,只希望你和他都能过得好!你们,是真的不合适!而且,外人也会说闲话,我们严家,丢不起那个人!”
宁采薇的眼泪落的更多了。因为刚才低声说话,已经有人表示不满,赵启东无法,除了递纸巾给她,再也无计可施。
一场演奏下来,宁采薇哭的眼睛都肿了。
赵启东带着宁采薇随着人潮慢慢出去,黑暗里有人叫了声:“赵二!”
赵启东停下脚步,左右巡视一番,就看见光影里影影绰绰来了四五个人,当前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两三年没见,赵二越来越帅了啊!小样子挺精神,混得不错吧!”
赵启东咧嘴一笑:“钱若汐钱大小姐,你姓钱,在你跟前,谁敢说自己混的好啊!”
旁边几个人依次介绍,一个是剧院经理,一个是剧团团长,另一个就是那个提琴手。赵启东指着那人说:“你这个人拉琴拉的可真让人发愁啊!”众人忙问怎么了,赵启东正色道:“我妹妹听一次哭一次,你说你不能拉个别的吗?这东西我们观众听就是想享受的,结果听一次哭一次,这观众还不都得跑光啊!”
“你这歪理可真多!”钱若汐笑道,看看静静站立的宁采薇,“这是你新泡的妹妹?还不错啊!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演过什么电视或者电影?有空我看看。”
赵启东急忙给钱若汐使眼色,可是已经晚了。
宁采薇慢吞吞走到钱若汐跟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那目光直叫钱若汐不自在,仿佛被放到了解剖台上,从小到大还没人那么看过她,只听那女孩哧的一笑,讲话彬彬有礼:“这位小姐误会了。我不是赵大哥的女朋友。我叫宁采薇。”
那明明是看不起的,鄙视的目光,却偏偏对她礼貌有加,钱若汐当即便十分不快,可是那个名字让他电光火石的想起一个人。
“你采薇?你就是严家收养的那个孤女吗?”
“是,就是我。”宁采薇淡淡的答。
赵启东看情形不对,扶住宁采薇的肩膀:“走,阿正在等你,我带你去找他。”
“阿正?”钱若汐重复了一句,跟上了他们,“赵二,听说严正卿和孙邵雯分了,是真的吗?这几年我一直在国外。”
“是真的。”宁采薇不等赵启东开口就回答了。
“那他现在是一个人吗?”钱若汐转而盯着宁采薇问。
宁采薇微微一笑,狡猾的看着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钱若汐脸一红:“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随便问问。钱姐姐,再见!”
一辆车在他们身边戛然而止,赵启东暗暗叫了一声坏了。
严正卿将车门推开一道缝,“薇薇,进来。”
“严正卿!”钱若汐惊喜的叫出来,严正卿愣了一下,推开车门出来了,与她简单对答几句,便转向了宁采薇:“听说昆明楼来了新厨子,重金挖来的满汉全席的关门弟子的后人,我订好了位子。”
宁采薇回头看钱若汐一眼,笑容淡淡的,什么也没说低头躬身进了汽车,严正卿的手挡在她的头顶,小心翼翼护着。
钱若汐立在当场,脸色变幻不定。
严正卿看宁采薇的目光。他看宁采薇的目光。她深深的记得他,他却对她印象平平,没有料到他对女人也能露出那样温柔的神色来,他甚至不曾那么看过孙邵雯!
“他们还是兄妹吗?”钱若汐神色抑郁。
“不是!在阿正心里,他们从来都不是兄妹!”
钱若汐怅然若失了一会,忽而笑着转向赵启东:“回来时间太短,好多地方都不认识了。我有这个荣幸请二少爷你做我的向导吗?”
“大小姐,”赵启东语重心长的看着她:“做向导可以,你大小姐交代给我事情,你是我的荣幸,不过这事要是和阿正有关的,你还是趁早把心收回来吧!他认定了宁采薇,不会更改的。”
钱若汐咬着嘴唇笑了,“你胡说什么啊!我真的只是需要个向导而已,你不想帮忙就算了。我找别人总可以了吧!”
赵启东摇头,“不是我不帮忙,是我帮不上忙,你心里想的那个事,也就能在心里想想了。我可不敢得罪阿正。”
严正卿站在阳光下,看静静的睡在摇椅上的宁采薇。苹果树浓荫遮蔽,树下一片清凉,宁采薇的脸上身上似乎都落了一层淡淡的绿影。他将烟几口抽完,扯过另一张椅子同她并排躺下。
母亲已经气的一个月不同他们说话。宁采薇仿佛一条失水的鱼,整天坐卧不安。
“你不在的时候,有一天我发烧,妈妈都那么大年纪了,背着我,从三楼到一楼,送我到医院,守了我一晚,自己累的也病倒了,可是她看到我好了,就很高兴。笑的那么开心。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我要把她当亲妈来爱,不是当个长辈来尊敬。”
宁采薇没有睁开眼睛。
严正卿说:“我知道。以后的事有我和你一起,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知道吗?”
“嗯!”宁采薇答应一声。严正卿扣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对于别人,我最多给一次机会,对于你,我破例太多,再多就不是我自己了。”
“只要是你自己做的事,统统都是真实的你,别扯到我身上。”宁采薇并不领情。
“某人啊,跟我用缘分的那么清!”严正卿长叹一声。又点起一支烟,仰面吞烟吐雾起来,坚毅的脸渐渐氤氲在自己制造的烟雾当中,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