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王学泰自选集·岁月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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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京华忆旧 (13)

此后的王朝在建设京都时开始重视中轴线,北京的中轴线:南起永定门,经正阳门、天安门、地安门到鼓楼、钟楼。天桥坐落在这条中轴线上,可以说是北京的朱雀桥。

元明清时代的北京并不缺水(五十年前,陶然亭一带挖下两锹就见水),甚至在城内还是河道纵横的。在永定门到正阳门的这段路上,除了正阳门前的护城河以外,在珠市口之南还有一条河,它从东面金鱼池一带流过来,经过先农坛南墙,一直流到南下洼子(今陶然亭)。有河必有桥,坐落在正阳门大街上这座桥就叫天桥。它建于元代,到了明代,因为修建了天坛,把本来要到泰山祭祀搬到北京来了。皇帝每年都要到天坛祭天,到先农坛行藉田礼,这两次行动必要过天桥,所以把它改建成为汉白玉的拱形桥。天桥桥身很高,桥北边东西面各有一个亭子。光绪三十二年(1906),为了修建马路,天桥的高桥身被拆掉了,改成了一座低矮的石板桥。后来发展有轨电车,要从这里经过,被夷为平地。

明清时代的天桥一带是风景区。它地面开阔宽敞,有水有树,有花有草,春天到来,鹅黄嫩绿,烟草迷蒙,是文士们游览宴饮之地。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王士禛、曹溶都曾在此流连,并有诗篇传世。三月初,清明前后,文人士大夫还喜欢跑到这里行修禊之事(如王羲之之《兰亭集雅集》)。王鸿绪有《上巳》诗云:“花底张云幔,风光满碧汀。一杯同洛禊,曲水即兰亭。”可以想见,当时金鱼池和天桥一带风光美丽而且清洁,可以作曲水流觞。清嘉庆间性灵派诗人张问陶(号船山)有《天桥春望》(三首)第二首云:“明波夹道且停车,人为临渊总羡鱼。尘外蒙蒙千树柳,随风绿到第三渠。”(自注:第一渠,近天桥。第三渠,至永定门)这一道道清澈的渠水和岸边的一路绿去的垂柳,风光绮旎。这种种美丽景色都是我们晚生后辈很难想象的,因为到了民国年间,金鱼池就成为臭水沟了。老舍的话剧《龙须沟》就是描写在这里的居民生活之悲惨的。

清末动乱频仍,越来越多的穷人涌入北京,这些人大多集中住在永定门一带(内城法定是满族人居住的)。过去北京有“东富西贵北贱南贫”之说,这是指北京外城。东边(今崇文区)多是开手工业作坊,相对较富;西边(今宣武区)多是汉族官僚,相对较“贵”;北边(珠市口以北)尽是花街柳巷;南边多是从农村流浪汉。这穷人接近天桥,天桥为他们开辟了谋生之路,逐渐聚为市场。

天桥市场最初是在天桥东西两侧,后来逐渐向西面发展,一直延伸到四面钟(现在的友谊医院)。因此在现今老北京的印象中“天桥”不是什么“桥”,而是个集吃喝玩乐于一体的一个大众市场。老北京有的服务,这里都有,卖各种物品的商店、小摊、澡堂子、理发馆、医院、茶馆……老北京有的娱乐活动这里也都有,看戏听歌、练武术的、摔跤的、唱大鼓的、说相声的、拉洋片的、唱皮影的……凡是有点力气、有点才能、有点小资本的,都到这里讨生活,寻出路;这儿的一切都便宜,为许多不富有,但又想玩玩的人们,提供了个理想的去处。清末民初,旗人的铁杆庄稼倒了,吃饭都成了问题,但一是习惯,二是天性,他们就爱玩,那么就到天桥“穷逛”吧!

清末诗人易顺鼎写《天桥曲》十首中就写到这些人。其中有云:“不待沧桑感逝波,已看龙种道旁多。牛衣泣尽肠雷转,犹自贪听一曲歌。”诗人自注云:“旗民旧习如此。”已经饿饭了,饥肠辘辘,但仍有兴致看舞听歌,这种潇洒的派头不是学来的,是二百多年的铁杆庄稼滋养出来的。这组诗还写道:“垂柳腰肢全似女,斜阳颜色好于花。酒旗戏鼓天桥市,多少游人不忆家。”“此间乐,不思蜀”古往今来的“王谢子弟”“道旁龙种”,一脉相传。

“恢复玉河北段河道”献疑

2005年11月初有报纸报道:“玉河北段千米河道将恢复”“规划方案已获政府批准,消失近百年的水穿街巷景象有望重现”,这个消息引起许多关心北京改造与建设的人们的关切,对于市政府这一大胆的举措,文化界人士有不同的意见。文物专家罗哲文先生说应该全面恢复北京城内水系,因为北京城区非常缺水,恢复这些故旧河道“能够改善北京的生态环境”。而考古学家徐苹芳先生则认为,玉河本是元代漕运的一条内河,已经消失多年了,恢复出来也达不到漕运时期的场面,和原来的玉河也不一样,所以他认为“玉河恢复无多大意义”。

那么玉河原来是什么样子的呢?清初的《日下旧闻考》第43卷中记载说:玉河发源于京西玉泉山,汇为昆明湖,分流而东,“南入德胜门西水关,至皇城大内太液池(包括北海和中南海)由大内经金水桥流出玉河桥达正阳门(今前门)东水关,东流少北,至东便门东水关,注通惠河”。此时的玉河两岸的确是北京城内风景美丽的地方。明代诗人游潜有歌咏玉河的诗:“玉河清浅晓粼粼,绿漾平沙柳色新。两岸楼台春似画 ,紫骝风滚落花尘。”明代吴中四才子之一的文徵明在京为官时还在玉河东岸居住过,并以这里为题材画了《燕山客居图》。从这些记载看来明代的这里十分美丽,而且是一派田园风光。昔日的美景的确能够激起热爱北京的人们恢复旧时风貌的冲动,有人并欢呼这是北京城的“复兴”。

然而过去美则美矣,但要找回它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古人有献可替否之说,这里献出我们的疑问供关心这个问题的人们思考。

第一,从玉河性质来说,本来是条“活河”,它不仅美丽,更重要的是有用,南方运来的粮食可以通过通惠河、二闸、东便门、前门进入城内北流东面在明代是思诚坊,这里的旧太仓、南新仓等都是储存粮食的粮仓(清代也是),非常近便。另外它的“活”还表现有进水有出水,自然流动。现在要恢复的“玉河”,从介绍它未来模样的地图来看,它终止于北河沿的南端,有进无出,仿佛像条盲肠。我想,没有了“活”的新玉河是缺少生命力的。

第二,现在北京城内的确是缺水,需要洋洋溪流来滋润,但北京郊区也缺水呀,整个大北京都缺水,而且再放大点说,华北地区也缺水。“恢复过去的水系”的确是个诱人的想法,但也应该有个全局的构想,不能光想到城内。历史上的北京的确是个多水的城市,城内河道纵横也是事实。我们从城内一些街道的名称可以想象风光旖旎的过去。然而多水的环境很难再现了。五十多年前,陶然亭、海淀一带挖下两锹就见水的,现在打下一二百米也未必能见水。这是因为人口增加了十多倍,以及工业建设都耗费了大量的水资源!因此,北京建设发展要考虑节水。主持恢复玉河总设计师说玉河全长1000米,河宽15米水深1.8米。看来很宏伟,然而水能保证吗?北京现有的河道每到冬春,经常干涸,露出极难看的水泥板的河底,如果我们花了许多钱,将来常常给人们展现的是水泥板的河底,那还不如笔直的马路好看!

第三,玉河流经的地区多在旧时的皇城之内,故宫是属于联合国保护的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不仅要认真保护遗产本身,还要保护周边的环境,故宫的周边环境就是旧皇城之内。在这里实施北京改造和建设都要慎之又慎。

把北京城区建设得更美丽是我们共同向往的,正是立足于此,才有以上的疑义。希望能够得到有关方面的关注。

“最美”的什刹海,生活也要最舒适

五十年前,什刹海在北京是园林之外最美的地方。它有野趣,又在城内,人们不用远走就可以找到回归大自然的感觉。特别是入夏以后,湖中荷叶亭亭如盖,岸边柳枝低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是北城市民消夏休闲的好地方。七月,荷花市场开市,席棚鳞次栉比,卖荷花荷叶的、卖莲蓬的、卖鸡头米的、卖菱角的散发着清香,湖面阵阵微风,可以把这股清香散播得很远很远。

到了中元节,这里又是放荷灯的地方,小小的荷灯负载着人们对于逝去亲人的思念,沿着河道远去。此时秋高气爽,也是北京最好的季节,天空一碧如洗,站在什刹海北岸银锭桥上翘首西望,真是看不尽的青山隐隐,流不尽的绿水悠悠。这就是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银锭观山。

2005年10月30日《新京报》报道说,最近北京西城区有关部门对什刹海旅游设施加以改造升级,清除了不适合或破坏景区整体风貌的建筑,添置了一些景区内缺少而又必备基础设施,并把它定位于为“传统风貌,重要旅游地区”。什刹海的美化基调是仿古、恢复传统。如环湖路面铺上了“灰色透水、透气的仿古面砖”,还计划对“荷花市场”茶艺酒吧街的人行便道进行改造。应该说,西城区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这次《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中国最美的城区,什刹海得以入选,成为中国最美的五大城区之一。这是个好消息,我们为什刹海高兴,也为北京高兴。

高兴之余,也有点想法。为了搞这个城内景区评选活动,不知道《中国国家地理》是否对国内的城市做了普查和全面的评选。北京是否因有首都和特大城市这个优势,在评比中是“向阳花木易为春”呢?

平心而论,近些年来,许多中小城市也都很重视城区的美化。在滇南,像蒙自、个旧、弥勒等中小城市,城中建筑或新或旧,各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城内都有小湖和文化广场,远山近水,风物宜人;其街道整齐,行人少,空气清洁,又是许多北方城市所不及的。特别是弥勒市,城内湖水潋滟,绿草如茵,背景建筑多是洋式别墅,再加上跑在市内道路上的比中巴略大、装饰别致的公交车,使人感到如在童话中一般。

当然,这样说并不是想自出机杼、另立标的,只是想说美的地方还有很多。而评比的最终目的,也只是使当地居民和到这里旅游的人们生活舒适、精神舒畅,“最美”是很难用极其客观的尺度来衡量的,更多的还是人们一种模糊的感受,而在这感受中,生活舒适最能感同身受。

不过,说到生活舒适,最重要的其实应该是生活所在地的清洁干净。没有一个清洁的环境,多么美的风景、建筑也难以入目。在清洁中,第一位的又是空气的“清洁”,其他地方的不清洁人们还可以逃避,而空气肮脏使人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因此,论及城市(区)“美”时,空气清洁与否不可忽略不计。

可是,北京这几年空气污染得很是令人担忧,2000年中国环保总局宣布在113个重要城市中,北京空气污染名列第三。又有报道说,欧洲太空局在中国上空拍摄的大气图像中,北京及华北地区上空成为世界最大的汽车废气污染沉积中心。这些报道是令人揪心的,其实,这个结果也是在我们生活中可以感受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