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他,随意问道:“是不是京中来了折子,有些烦心事?”
子乾摇头。
我正好又看到一则笑话,不觉笑出了声:“真是太好笑了。子乾,你要不要看看?这本书,是我看过的,最能让人开心的一本书。”
子乾眯眼晒太阳,半响,才闷声道:“这句话,三天前,你便说过了。”
“有吗?”
“这册书,是三天前,便已翻完了。”
“啊?”我搁了手上的书,垂眸,去看子乾,半响,想起什么,道,“子乾,我差点忘记了,我想找个郎中来,帮我把把脉。我觉得,我愈来愈奇怪,眼角老是感觉麻疼,又干又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节变换,衍生出了一大堆季节病。又是春困,又是眼睛不适的。好像,小奴也说了我,最近老是忘事儿。我自己给自己把脉吧,又摸不出有什么异常。你帮我找个郎中来吧,我怕我稍晚又忘了这事儿。”
子乾疏忽睁开双眸,问我:“可还认识我?”
我白他一眼:“废话!”
“那,凤翔魅王呢?”
我神情怔了怔,移开视线,愣愣的,盯着远处芳草碧地。
“该记得的,不都是记得好好的吗?”子乾侧过身子,双手环抱了我的腰身,将脸埋在我腹部,闷闷道,“朕倒是巴不得,你能将冷宫那些,彻底忘尽。”
我收回视线,低头去看子乾,光晕在子乾眼睫毛下投了光影,子乾的五官轮廓显得半明半暗,竟是让我心生错觉,此时依偎在我怀里的,不是子乾,而是尚在襁褓中的方小三。
“又或者,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傻傻的,朕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朕说,紫荆,你是朕的皇后,朕来接你回宫。你便随着朕,乖乖的回了宫,傻傻的,只是相信朕,扯着朕的袖子,朕走到哪里,你便跟到哪里。”
我笑着摇头:“真要是那样,你便烦了,早就一脚将我踢开了。”
子乾提议:“要不要试试,看看朕会不会烦你,将你一脚踢开。”
我摇头:“不要!”
“朕困了。”
“那就回小屋内躺着。我还要看会儿书。”
子乾赖着不肯动:“你看你的书,朕不打扰你便是。”
“要是让人瞧见了,你也不嫌有辱你帝王威严。”我伸手去推他,见他没动静,“喂,别给我装睡,快起来,我数到三啊,一、二、二点一……”
耳边,传来子乾匀称呼吸声,慢慢的,我松了手,看着他的睡颜,心里多少有些心疼,因为是冠了回乡省亲的名头,我与子乾自是不好分房睡觉,否则,上官右相还不从中看出端倪?所以,虽是同房而住,子乾与我也只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打地铺。子乾隔日起身,常常朝我直埋怨,地铺太硬,睡不踏实。我脖子一拧,反驳道:“某人不是自夸从小睡岩石练功的吗?”
其实,很多的晚上,我总能依稀看见子乾坐在桌前,朦胧烛火下,不是披阅奏章,便是看着一张地图沉思。
为人帝王,终是有着太多只能自己默然承担的压力。
“紫荆——”
“嗯?”我低眉,去看子乾,子乾半天没下文,我不觉低笑出声,原是梦中呢喃了。笑完,心底抹过一层苦涩。
“朕不想放手……”我心里一惊,摒住了呼吸,去看子乾,又是好久,才听得子乾咕哝,“……真的……不想放手……”
风儿,吹起竹叶萧萧。
我望着子乾,子乾的眼角,有泪水悄然滑落。
而我,亦是无法言语,唯有,默然流泪。
层层厚纱遮去室外明亮天光,室内,沉寂如子夜,唯有金兽香炉云烟袅袅,弥漫了一室的宁馨香氛。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入了室内,伸手,欲挥开眼前重重纱幔。
纱幔深处,传来淡漠嗓音,无波无绪,却是威仪天生:“清风。”
清风手握佩剑,终是止步,立于纱幔处,低头:“平民清风,见过我朝圣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民!?”纱幔深处,传来一声冷哼。
清风垂头:“清风早已无一官半职在身!”
“你为何而来?”
“清风为找我家小姐而来!”
“她是朕的贵人!”
“清风眼里,她只是清风的小姐!她在哪里,清风便在哪里!”
“你求什么?”
“清风不求什么,但求,小姐此生无虞!清风也便无愧己心!”
纱幔微微漾起,子乾已是立于清风身前:“清风,抬起头来,看着朕!”
清风依言,抬头,注视着眼前这位帝王。
许久,子乾才道:“清风,今日过后,替朕,守护好你家小姐,保她,此生无虞!”
“皇……上……”清风微微愕然,随即,转而激愤,“小姐所受苦难,又都是谁,给小姐带来?那些苦难,有多少,不是强加于小姐?……既已结束,为何还要寻来?既是寻来,既是带走小姐,为何,又要舍弃?小姐是人,不是物件,不是圣上想要便要,想不要便不要的物件。小姐,已是够苦,圣上何如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折磨小姐?小姐好不容易,与一双儿女团聚,却又是……”
子乾看向激愤之色溢于言表的清风,并未动怒,慢慢的,唇角,浮现出清浅的苦涩笑痕来:“朕的错,错在最初!错了开始,便是错了此生,朕亦是得了现世报!”转身,入了层层纱幔,渺渺清音,透着纱幔,丝丝入了清风的耳,“总得要她自由开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