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奴退去,上官右相提足,掠过湖面,稳稳立于清风身前。
船家看了,倒也是不惊不乍,只是心里暗叹,也不知是乘机寻衅挑事者,还是轩辕世族朋友……看来,这嘉城是有日子要沸腾的了。
“老爷!”清风有礼作揖。
上官右相挥手,笑道:“何需多礼!”锐利双眸却是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青年,心底琢磨着,倒也是不卑不亢的汉子,举手投足,颇有将士磊落气慨节操。如此一琢磨,对清风也是颇有些赏识。
上官右相转念又一想,自古后宫妃子,深居皇宫内苑,不参与朝政,不与宫中侍卫谋面,是自开朝圣祖圣宗便立下的金科玉律,想想自家妹子,当今皇太后,当年,不是不冠绝后宫,独享圣宠,亦是不曾得钦赐护卫。除了是看得出的皇上对荆儿倍加疼宠,难道,真是没有别的意义吗?
当下,上官右相亦只是笑而不语,视线掠过那轻垂珠帘,远望一水青山。
船家微起竹镐,迎着夕辉,扬起调子,哼唱的是亘古渔歌。
舱内,是隔开的两间典雅小室,暗夜如常的一身黑衣,默然守于外室。
内室,一桌一凳一床榻,桌上,是摊开的锦帛,羊毫笔占了浓墨,却是久久不曾落下。子乾抬首,再一次看了看榻上那熟睡的女子侧颜,心底,轻微的滑过一声叹息,低头,手起笔落,蝇头小字,字字落于锦帛之上。
许久,搁了羊毫笔,静静的,等着最后一笔墨汁干涸,一方一方,叠了锦帛。起身,走近床榻,蹲下身来,自锦被下握住紫荆的手,轻轻摩挲,许久,拉出那纤细的右手,将锦帛,放于她的掌心。
终是,舍不得放手!
但是,不得不放手!
子乾的脸颊,埋于那纤细掌心中,埋住了心底那深深的不舍。
许久,子乾抬头,将那纤细的手掌合拢,小心的,放于锦被下。静静的,端详着那巴掌大的秀美脸颊,修长的五指,慢慢的,滑过她的额角、眉毛、眼睑、鼻子、嘴唇、下巴……
尔今分两地,唯求卿平安,此心两不忘!
收手,站起身子。
子乾掀开门帘的瞬间,暗夜抬头,看到的,是那朝堂上高坐的帝王,威仪、凌厉、淡然,这样的皇上,他太过熟悉。
“何时到旬阳湖出口?”
暗夜道:“半个时辰后!”
这么快!这么快,便要分离!威严冷漠的帝王,心底滑过深深叹息,微微抬手:“让他们进来吧!”
暗夜低头:“是!”
未几,上官右相与清风一前一后入了舱内,暗夜守于舱外,未曾跟了进来。
子乾摆了摆手:“繁杂君臣礼节,都免了吧!坐下吧,朕有话要说!”
上官右相与清风依言,分列而坐。
子乾开口:“半个时辰后,便是旬阳湖出口!”
清风闻言,抬眸望向一朝帝王,搁于椅背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子乾厉眸瞥了过去,好似知晓清风心中紧张,薄唇微呈一抹似有若无淡笑,成心要清风难熬一般,微转了话音,对上官右相道:“舅舅与紫贵人父女情深,往后,如若舅舅愿意,何妨,陪着紫贵人。”
上官右相闻言,内心涌起一阵暖流,荆儿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念,而皇上,竟是……竟是……
上官右相唇角嗫嚅,子乾摆了摆手,笑道:“朕也是为了烈儿作想,有舅舅在烈儿身边兼任太子太傅,朕何需劳心烈儿不成合格储君?”直接的,将一朝储君,将他唯一的儿子昭傲烈,托付给了孩子的外公,他的舅舅上官右相!
昭傲烈,方小三的正名,为方小三的外公上官右相苦思冥想了三昼夜,最终由方小三的父皇敲定。
“圣上——”上官右相早已是热泪盈眶,他大半生纵横官场,亦是位极人臣,花甲之年,激流勇退,解甲归田,不是真心看淡高官厚禄,而是看清,当朝少年帝王敏而不发,终有一日,上官与司徒,朝堂上两大家族,会被这少年帝王一手铲除。他上官家族百年门楣荣耀,全赖遵从祖训——审时度势,能屈亦能伸。所以,主动辞官还乡。不几年,如他所料,司徒家族一夕抄产,其子孙后代纵有入仕为官者,终生不得入正三品官级。
只是,他不曾料到,随着司徒家族的覆没,京中亦是传来噩耗,他唯一的期许,他疼爱至骨髓的荆儿,竟是香消玉殒。
儿子上官君安,虽是冠了他上官家族姓氏,却是,众人皆知事实,不是他亲生子嗣,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父子亲情亦是淡漠。
他也只有,荆儿这么一个女儿,这么一个亲人。女儿都没有了,他还争什么权势,争什么家族荣耀?
一夜之间,他彻底的灰了脸,凉了心,失了意!
老朽之身,再次踏入皇城,不为别的,只为,要亲自送女儿最后一程。未到皇城,满街张贴的寻妃通告告诉他,他的荆儿,竟是失踪!他的外甥,那个少年帝王,待荆儿,亦非无情,否则,又岂会将一己柔情曝晒于烈阳下,如此珍而重之,悬赏纳妃?
他还是回了京,入宫,面圣,少年帝王看着他,无波无绪的双眸,惯有的冷静自持,但是,那微微低头间,偶尔流露的怅惘,缺失让他,许久无言。太后轻叹,只是拭泪,道:“看错了,真是看错了,谁曾想,圣上他,待荆儿,不是不珍惜,而是……”
而是什么?
太后未曾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