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分手,年轻的皇子,表明身份,只道:“朝堂千秋,欲招贤能之士,定千秋伟业。”
年轻的浪荡公子,抚眉哂笑,跃身上马,清朗笑道:“在下蓝姓,就此别过。”抱拳,别过,纵马江湖。
从此,真是不曾再见过。
后来,浪荡的公子哥儿,终是倦鸟归巢,传承家族儒学。
后来,年轻的太子登基,称帝,平天下,定乾坤。
可是,谁又知,当年一别,数年后,还是有了交集。
只是,当年,帝王赐匾厚葬那荆州老儒士,并不知,老儒士原是少时故友祖父。
而他蓝少问,纵然当时知晓,那高坐朝堂的帝王,便是当年那双眸灼灼,仰望江湖事的皇子,也只是,在心底暗暗轻叹一声:世间事,原也不过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自转而已,山山水水,总也是有所交集。如此而已。又怎会,料到,往后的岁月,原是,还是要与那帝都的皇家有所牵记的。
爹爹,您临走,是要告知孩儿,勿忘皇恩么?只是,您老,却是从不知,很多的事,孩儿不曾对您老提及过,孩儿的心底,难忘之事,难忘之人,原也是,在那重宫深处。
只是,一别,已是那么多的春秋。
那午夜梦回时,寂寂宫檐,白衣嫣然的女子,如今,又在何处?
青灯幽幽,俊秀的男子,幽幽心思,又能何处叙说?
青灯幽幽,沉默的帝王,伸手,抚向那长木匣子,雕兰匣面上,沁了点点的血渍,深深的红渗入金漆兰花纹理深处,绝美如斯。修长的指尖,若有若无的,抚过那点点的艳红,恒久沉默。
身后,传来蓝少问低低缓缓的声音,一字一句,轻缓低旋:“其父文采可瞻、气节可嘉,其著可传千秋万载,当无愧一介大儒之名号,唯,其父之死因,为朕之不屑,其死之因,何其不值?于亦魅旧朝,子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尔今歌舞升平、战火不起、百姓安乐,百姓何来思亡国恨之理?何其可笑?唯望,后世子孙,以之为鉴,读万卷书成万世名,亦得,行万里路晓民间苦乐,懂百姓之所想,方为千秋万世真大儒也!亦得谨记所谓江山子民,先子民,后江山,唯子民安乐,江山自千秋稳固!”
年轻的男子,一字一句,道:“这是圣上,当年亲手手书于家父的信谕,家父,视之,如命。”
待最后一个字,从蓝少问舌尖吐出,沉默的帝王,方道:“乃父之死,因朕而死,又是,何等不值,又是何等,死不得其所。”
“圣上可知,我蓝氏一族,缘何隐姓埋名,世代隐居?”年轻的男子,轻轻一笑,复道,“圣上能寻来于此,自是,早已探得一清二楚。蓝氏一族,是百年前,盛名九州的蛊毒世家,门徒遍布四海,仇人亦是遍及九州,富可敌国。先祖善蛊毒,亦善占卜,百年前,占卜得知,蓝氏一族,盛极必衰,若不趁早隐退,必得招惹血光之灾,满族灭门。一夜之间,没有了蓝氏一族,从此,蓝氏一族,成为一则传说。先祖却是不曾料到,纵然世代隐居,蓝氏一族亦是日益衰弱,及至祖父这一代,亦是只剩下这一支血脉传承。祖父一生治儒,家父亦是一代大儒,却是殊不知,家父亦是蓝氏一族,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占卜奇才。”
年轻的男子说到这里,伸手探怀,取出另外一只木盒子,轻轻的打开,原是一株风干了貌似猿猴形状的根状植物。
“其实,家父早已料到有今日一劫难。家父,一直在等圣上来。只是,还是不曾等到,便……”年轻的男子顿了顿,指向案桌上,摊开的竹简,道,“而我,亦是方才,方从家父这封遗书,得知。”
帝王伸手,接过那株植物,仔细的,瞧了许久,复将植物放入木盒子内,唤道:“暗夜——”
青色的影子,晃过,暗夜将那木盒子收起。眨眼,亦是不见踪迹。
帝王一双鹰子般的深眸,在青灯下,幽蓝如海,道:“这是我昭氏一族,世代欠你蓝氏一族的恩情,日后,必得相还。”
“圣上——”蓝少问微愣。眼前的帝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有他不愿要,何来,他不能要?如何,还要昭氏皇族还恩情?“草民,不敢!”
帝王并不多语,走向门槛处,停下脚步,只是,道:“朕来此,不是以一朝帝王身份而来。只是,为朕心爱的女人,求取救命解药的寻常男子而已。所以,你蓝氏一族这天大的恩情,朕会记得,朕的儿子会记得,朕的子子孙孙都会记得,世世代代,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这又是,多大的恩情?
威严的帝王,不曾看见,身后的年轻男子,倏忽震动的身子。不是,为那帝王家世世代代都记得的,天大的恩情而震惊。是为,帝王口中,那简单的一句话,那句“为心爱的女子,求取救命的解药”。一句话,足以让年轻的男子,魂震九重天。
父亲啊,您老空有惊天绝伦的占卜奇术,能料到圣上要来,能料到,我蓝氏一族,终是要为那昭姓皇族世代尽忠,能料到,圣上来此,为蓝氏传族之宝而来,能料到,您老有一日,亦会死于这传族之宝。可是,您老,为何,不曾料到,您儿子当年,莽撞的乾昭京师深宫一探,遇到的女子,不过是简单的三句话,不过是两次浅笑,不过是一次回眸,原来,便是一辈子的梦里伊人难忘怀。您老,为何,不曾料到,圣上来此求药的真实意图?不是为江山稳固,不是为千秋帝王业,只是,为那个心爱的女子。为何,不曾一早料到,那个帝王心爱的女子,有难?